亲情会王芳高明
亲情会
推开那扇老旧的单元门，楼道里飘着熟悉的油烟味，混着谁家炖肉的香气。我手里拎着两盒王芳爱吃的绿豆糕，心里琢磨着，这次“亲情会”，高明会不会又迟到？
王芳是我小姨，高明是我姨父。他俩这称呼凑一块儿，听着就像戏文里走出来的名字，可日子过得，却满是人间烟火里的磕磕碰碰。所谓“亲情会”，其实就是我们几家亲戚不定期的聚餐，轮流做东，吃顿饭，聊聊天。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这聚会成了观察他俩的“微型舞台”。
果然，人到齐了，菜上桌了，高明的位置还空着。王芳一边摆着碗筷，一边朝门口瞥，嘴上说着“不管他，咱们先吃”，可那筷子拿起来又放下。屋里热闹，电视响着，孩子们闹着，但王芳身边那块安静，像有个无形的罩子。
“路上堵，公司临时有点事。”高明进来时，带着一身外面的凉气，解释简短得像电报。王芳“嗯”了一声，起身去给他盛饭，碗递过去时，手指碰了一下高明的手背，很轻，很快。高明接过，抬头看了她一眼，没说话。桌上又恢复了热闹，大家聊起孩子上学，房价物价。高明话不多，偶尔插两句，王芳倒是说着说着，就会不自觉地把话题往高明熟悉的方向引，“这个老高清楚”，“他单位上次也碰到过”。
我忽然想起好多年前，也是这样的聚会。那时他俩结婚没多久，高明也是迟到，风风火火进来，王芳会当着大家面，半嗔怪半甜蜜地数落他，高明就挠着头笑，桌上哄笑一片。那时的不满，是晾在太阳底下的，带着新棉被一样的蓬松感。而现在，那点不满，还有担心，都像被王芳收进了衣服内衬里，外人看不见，但贴着身，知冷暖。
饭吃到一半，王芳说起想给家里换套智能锁，旧的不好用了。高明放下酒杯，接了一句：“型号我看了几款，回头把链接发你，你选个喜欢的。”很平常的话，王芳却顿了顿，然后轻轻“哎”了一声。就这么一个来回，我好像咂摸出点味儿来。他们之间，激烈的表达早就褪去了，换上的是一种更结实的“懂得”。不再追问“你为什么又迟到”，而是变成“给你留了饭”；不再争论“到底听谁的”，而是“你定，我都行”。这种懂得，是在日复一日的碗碟碰撞声里，是在一次次深夜留灯的等待里，慢慢熬出来的。
高明后来悄悄跟我说，上个月王芳腰疼病犯了，半夜睡不着，又怕吵醒他，愣是在客厅沙发坐到天亮。他早上发现，啥也没说，请了假，硬押着她去医院，之后连着包了半个月的家务。“她那脾气，说多了嫌烦。”高明摇摇头，嘴角却有点笑意。
聚会散场时，外面下了点毛毛雨。高明很自然地拿过王芳的外套，帮她展开。王芳一边伸手穿袖子，一边还在跟我妈说着没说完的闲话。穿好了，高明又极其顺手地，把她外套后面微微卷进去的衣领翻了出来，捋平。动作流畅得像呼吸，王芳也仿佛毫无察觉，话都没停。
看着他俩并排走进电梯的背影，不高大，甚至有点被生活压出的微驼，但挨得很近。电梯门关上那一刻，高明的手，好像很自然地扶了一下王芳的胳膊。
我忽然觉得，这“亲情会”真正的滋味，或许不在桌上的酒菜，而就在这些缝隙里。没有长篇大论的道理，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，有的只是王芳一个眼神递过去的理解，和高明一个动作里藏着的关切。这种相守，早已把爱情熬成了另一种更坚韧的亲情，它静水流深，不在言语的浪花上，而在日常最深的河床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