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公老和媳妇》4
《公老和媳妇》4
老李头蹲在自家院门槛上，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，心里头那点事儿，比这吐出来的烟雾还绕得慌。儿媳妇小芬在厨房里剁着肉馅，噔噔噔的，听着就利索。可这利索声越响，老李头心里越不是滋味。
自打上回那桩“咸菜坛子”的事儿过去后，家里表面上风平浪静。小芬对他还是客客气气，早上煮粥，晚上烧水，该做的半点不差。可老李头觉着，这客气里头，好像隔了层毛玻璃，看得见人影，却摸不着温度。儿子大军呢，照旧在外头跑车，十天半个月回趟家，回来也是倒头就睡，话都说不上几句。
“爸，晚上咱包饺子，白菜猪肉馅儿的。”小芬探出头来，手上还沾着面粉。老李头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答应。他想起老伴儿在的时候，最爱吃他拌的馅，总说味儿“正”。现在这活儿，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小芬手里。他不是嫌小芬弄得不好，就是觉得……这家里头的“老味儿”，是不是一点一点就给换没了？
这大概就是一种微妙的家庭关系吧。老李头琢磨着，像根老藤，看着还缠在架子上，可新发的芽，那劲儿和方向，早就不是老藤能全然把握的了。他想凑近点，又怕讨嫌；想撒手不管，心里头那份牵挂又沉甸甸地坠着。
饺子端上桌，热腾腾的。小芬给老李头碗里先夹上几个：“爸，您尝尝咸淡。”老李头咬了一口，汁水鲜，味儿是真好。“不错。”他夸了一句。小芬笑了笑，没多话。饭桌上就剩下咀嚼的声响，和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。
正吃着呢，小芬的手机响了。她看了眼，眉头微微蹙了一下，起身走到院子里去接。老李头耳朵不算太背，隐约能听见几句“……真的不能再便宜了……那料子是好……我知道您急用……”他听出来了，是小芬娘家弟弟的事儿，好像是要买什么材料，钱不凑手，想找姐姐挪点儿。
老李头心里咯噔一下。他放下筷子，没了胃口。不是他小气，他知道小芬顾娘家，以前也贴补过。可大军跑车挣的是辛苦钱，这房子每个月的贷款……老李头自己的退休金，也就刚够自己吃穿用度，帮不上大忙。他怕的是，这口子一开，后头的事儿就难说了。可这话，他一个做公公的，怎么开口？直接说，那不是挑拨他们姐弟关系，也伤了几媳的脸面么？
小芬接完电话回来，脸色如常，但眼神里那点藏不住的愁，老李头看出来了。她坐下，也没再动筷子，拿着手机，手指头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拉着。这顿饭的后半截，吃得愈发安静。老李头那心里，跟猫抓似的。说还是不说？管还是不管？
晚上，老李头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想起小芬刚嫁过来那会儿，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姑娘。这些年，为这个家忙里忙外，没少操心。娘家有事，她着急上火，也是人之常情。自己刚才那点计较，是不是太“外人”了？可转念一想，这个家，是小家，也是大家，里头有个家庭平衡要讲。一味地帮衬，万一影响了他们小两口的日子，那岂不是更糟？
他忽然想起柜子底层，那个老伴儿留下的旧木匣子。他爬起身，打开柜子，摸出那沉甸甸的匣子。里面没什么金银，就是些老照片，几张没到期的存单，还有老伴儿的一些旧物件。存单上的数字不大，是老两口省吃俭用攒下的。老伴儿走之前拉着他的手说：“这钱……留着，防个万一，也别随便动。”他一直记着。
月光从窗户溜进来，照在那些发黄的照片上。老李头摸着照片上老伴儿的脸，心里头忽然敞亮了些。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。不是硬邦邦地阻拦，也不是装作看不见。或许，有另一种法子，既能帮小芬解了眼前的急，又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，还能把那个“平衡”给悄悄扶正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小芬照旧在厨房忙活。老李头蹭了过去，清了清嗓子，像是随口提起：“昨儿个……好像听见你打电话，是你弟有啥事不？”小芬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，脸上有点不自然：“没啥大事，爸，就是一点小困难。”
“哦。”老李头点点头，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，水声哗哗的。他关掉水，转过身，看着儿媳妇的背影，声音不高，但挺清楚：“这家里头过日子，谁没个难处。有啥事，别一个人闷着。我这儿……还有点你妈留下的体己，不多，应个急还行。大军那边，你也得跟他通个气，两口子，商量着来。”
小芬猛地转过身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看着公公。她张了张嘴，一时没说出话，眼圈却有点红了。她没想到，公公不仅知道了，还是这个态度。没有指责，没有冷眼，反而拿出了婆婆留下的钱，还提醒她要和丈夫商量。
“爸……那钱是妈留给您的……我不能……”小芬话没说完，声音就哽住了。
“啥你的我的。”老李头摆摆手，打断她，“一家人，不说两家话。就是这钱啊，它有个来处，是老的留下的。怎么用，得有个章法。你回头跟大军好好说说，也跟你弟讲明白，救急不救穷，往后的路，还得他自己踏实走。这理儿说开了，事儿就好办了。”
老李头说完，也没等小芬回应，背着手，慢悠悠地踱出了厨房。他走到院子里，看着那棵老伴儿种下的石榴树，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新芽。他心里那团乱麻，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个头。家事难断，可难断也得断，关键或许不在于怎么“断”，而在于怎么“连”。把心里话，用不伤人的方式连起来；把两代人的心思，用彼此能接受的方式连起来。这大概就是家庭纽带真正的韧性所在吧。它不是一根绷紧的绳子，而是一条可以适时调整松紧、却始终不会断掉的连结。
厨房里，剁馅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，噔噔噔的，听着比昨天似乎更轻快了些。老李头点起烟袋，深深吸了一口，这回，他慢慢吐出的烟雾，好像终于散开了，缓缓融进了清早的阳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