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挎开裙子坐下去
妈妈挎开裙子坐下去
那天下午，阳光斜斜地穿过老槐树的叶子，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我妈从田里回来，拎着半篮子刚摘的豆角。她走到那把老藤椅跟前，很自然地，挎开裙子，坐了下去。
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。她先用一只手把裙摆稍稍拢到一边，身子微侧，然后慢慢地、稳稳地坐进椅子里。藤椅发出一阵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“吱呀”声，仿佛也在欢迎她的归来。她长舒了一口气，那种带着田间劳作后的疲惫，又混着回到家中的放松。
我靠在门框上看着，忽然就挪不动步子了。这个动作我看了几十年，从小看到大。可就在那一刻，它像一枚温柔的钉子，把我钉在了原地。
我想起更早的时候了。那会儿我还小，家里那把藤椅是父亲的“专座”。他总爱在饭后坐在那儿，抽着烟，听收音机里的戏。妈妈呢？妈妈总是在忙。洗碗，擦桌，给我们缝补衣裳。她好像很少坐，即便坐，也是坐在矮凳上，或者床沿边，随时准备起身的样子。
后来，父亲走了。那把藤椅空了很久，落了一层灰。有一天，我看见妈妈拿着抹布，仔仔细细地把它擦干净。然后，她站在椅子前，犹豫了一下。就是那一下犹豫，让我心里猛地一酸。她最终像今天这样，挎开裙子，坐了下去。从那天起，那把椅子就成了她的。
这个坐下去的动作，对她来说，或许意味着很多东西。意味着一天的劳作可以暂时歇口气；意味着这个家，里里外外，终于要靠她一个人撑起来之后，找到的一个属于自己的、小小的支点。她坐下去，不是休息，更像是一种接替，一种无声的承诺。
我妈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，话不多，力气却好像永远用不完。她的世界就是屋前屋后，灶台和田埂。她的“时尚”就是几件换洗的、干净的衣裳。她不懂得什么大道理，但知道下雨前要收谷子，知道孩子放学回家锅里要有热饭。她的生活哲学，都在这日复一日的操劳里。
我看着她坐在光影里，微微眯着眼，手里开始择那些豆角。她的手指不再纤细，关节有些粗大，沾着洗不掉的泥土颜色。可那些动作利落又精准，豆角“啪”地一声脆响，就被掐头去尾，扔进旁边的盆里。这双手，种过地，洗过衣，擦过我的眼泪，也打过我的屁股。如今，它正为我们准备一顿寻常的晚饭。
夕阳的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，脸上的皱纹在柔和的光线下，显得更深，也更柔和了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这个“坐下去”的画面，或许会成为我对于“家”最核心的记忆之一。它不那么起眼，甚至过于平淡，但里面有一种沉甸甸的、安稳的力量。
那不是一瞬间的惊艳，而是像墙角那坛老酒，随着岁月慢慢发酵，不知不觉间，香气就浸透了整个记忆的屋子。你平时不会特意去闻它，但它就在那儿，让你觉得踏实，觉得无论走多远，回头，那个位置总有人在，总有一把椅子，为你，也为她自己，虚位以待。
豆角择完了，妈妈拍拍裙子站起来，那“吱呀”声又响了一次。她端起盆，走向厨房。光线移动了，刚才她坐着的地方，现在空空荡荡，只剩下一片暖黄色的光。但我知道，明天，后天，在很多个相似的黄昏，她还会那样，挎开裙子，坐下去。把一天的辛劳，暂时安放在那把老藤椅里。
而那个动作，那份安稳，也从此重重地，落在了我的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