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品园
一品园
这园子，叫“一品园”。名字起得挺大，乍一听，还以为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府邸，或是藏在深山的什么了不得的景致。其实呢，它就在城东的老巷子里，不大，甚至有些局促。可偏偏就是这局促里头，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。
我第一次去，是初夏。巷子窄，车子开不进去，得步行。两边是斑驳的老墙，爬山虎绿得发亮，热热闹闹地盖了半面。走到尽头，一扇木门虚掩着，没挂牌匾，就门楣上悬了块老木头，刻着“一品”两个字，漆都剥落得差不多了，透着股被岁月磨圆了的温润。推门进去，声音先静了一半。
园子是真小。一眼就能望到头。没有假山回廊那些讲究，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池塘，占了中心，水是活的，隐隐能看见几尾红鲤，慢悠悠地，像在云里走。塘边错落种着几棵树，一棵老石榴正开着花，红得灼眼；一棵桂花，叶子墨绿墨绿的，等着秋来。剩下些地方，胡乱摆着些石凳石桌，都生了青苔，倒不显脏，反添了层绿茸茸的底色。
我拣了张石凳坐下。奇怪，明明在闹市边上，车马人声好像被那堵老墙和满园的绿给滤掉了，只剩下一片嗡嗡的、温吞的寂静。风过来，带着水汽和泥土味儿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，大概是栀子花的甜香。这时候，你脑子里那些赶着要办的事、要见的人，忽然就松了劲，像潮水一样悄悄退下去，露出心底那片干爽的沙滩来。
这大概就是“一品园”名字的由来了。它不让你看多么宏大的景象，也不讲什么深奥的道理。它就给你这么一小块地方，一种氛围，让你自己待着。你得坐下来，呼吸放缓了，眼睛闲下来了，心也跟着静下来，才能“品”出那么点意思。品什么呢？品这风穿过叶子的沙沙声，品那水面上一圈圈漾开的、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涟漪，品阳光透过叶隙，在青石板上投下的、明明灭灭的光斑。
园子的主人是个清瘦的老人，很少露面，偶尔提着水壶出来浇花，动作慢得跟园子里的时光一个调子。他不多话，见了人，点点头，就算打过招呼。这园子似乎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，一草一木，一石一水，自己就在那儿言语着。我后来想，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味吧，去掉那些浮华的、喧嚷的装饰，剩下的，就是这平淡里的、需要静心才能咂摸出的一点回甘。
自那以后，我隔段时间就会去坐坐。有时带本书，翻两页就搁下了；有时就纯粹发呆。看池塘里的天光云影从明亮转为金黄，看那几尾红鲤日复一日地，不慌不忙。这里似乎有一种奇特的“凝滞感”，不是死寂，而是一种饱满的、沉甸甸的安宁。外面的世界变得飞快，这里却好像被遗忘了，或者说，它自己选择留在了另一种节奏里。
有一回，秋深了，桂花开了满树，香气浓得化不开，甜丝丝地往人衣襟里钻。我坐在树下，忽然就明白了。这园子教的，或许就是一种“放下”的功课。不是逃离，而是让你知道，在奔忙的间隙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，可以让你把心里的担子暂且卸下，喘一口气，就品一品当下这一刻的风，这一刻的香，和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的自己。这份安宁，如今是顶顶难得的了。
走出园子，回到巷子里，市声又重新包裹上来。但身上似乎还沾着那园子里的水汽和凉意，心里也稳当了些。回头看看那扇旧木门，它静静地关着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但我知道，里头藏着的那一小片天地，那份需要静心体味的本真，已经在我这儿，留下点什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