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宝非宝至此终年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9:09:13 来源:原创内容

墨宝非宝至此终年

老周把那方砚从锦盒里捧出来的时候,窗外的光正好斜斜地打在砚台上。那墨色,怎么说呢,不像黑,倒像把一整片深秋的夜给凝住了,幽幽的,沉沉的,却又在边缘透出一线温润的光。他拇指摩挲着砚堂,冰凉光滑的触感底下,仿佛能摸到千百年前那条溪水里,那块石头最初的脉络。“墨宝非宝啊……”他喃喃了一句,这话像是对自己说,又像是对这沉默的石头说。

这方砚在他家传了叁代。太爷爷是个穷秀才,考了一辈子,最大的念想就是有块好砚。后来不知怎么,用给乡绅写碑文的酬劳,换回了这方其貌不扬的端砚。父亲接手时,正赶上那些年,这东西是“四旧”,是祸害。父亲把它藏在灶膛的夹壁里,烟熏火燎,倒是给它裹上了一层更沉静的旧色。传到老周这儿,世界早已翻天覆地。有人出过高价,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零,够换套不错的房子。儿子在电话里劝:“爸,那不就是块石头么?现在谁还磨墨啊,变现了多实在。”

是啊,现在谁还磨墨呢?老周拧开台灯,暖黄的光晕开。他往砚心滴了几滴清水,捏起那锭同样老旧的墨条,慢慢地,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。沙沙,沙沙……这声音一下子就把他拽回了童年。父亲也是这样,在昏黄的灯下,给他研墨,教他描红。墨香一丝丝地从砚底升起,那味道很特别,不是香,是一种清冽的、带着山林气的苦味,闻着让人心静。那时候觉得时间真慢,一笔一划都那么难,墨浓了淡了,都是大事。

如今这“沙沙”声,在寂静的书房里,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孤独。他忽然就明白了太爷爷和父亲守着的是什么。它不是一个物件,不是一个价格。它是那无数个静谧的午后,心无旁骛的专注;是笔尖与纸张摩擦时,那种细微的掌控与创造;是心事付诸笔墨,在氤氲墨迹里找到的安顿。这份“专注”,这份与时间静静相处的姿态,才是真正的宝贝。可这宝贝,在如今这个刷刷短视频、信息像瀑布一样冲下来的时代,显得多么奢侈,又多么“无用”。

墨渐渐浓了,像一汪深潭。老周提起笔,笔尖舔饱了墨,悬在宣纸上方,却一时不知该写什么。千古文章?锦绣诗词?好像都太重了。他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,举着沾满墨迹的小手,咯咯笑着跑来跑去的模样。笔尖落下,他写下两个字:“回家”。字不算顶好,但墨色饱满,笔画里有种笨拙的恳切。

他拍了一张照片,发给了儿子。没有配任何价格和说教,只有那方砚,那碟墨,和那两个未干的字。过了一会儿,手机亮了。儿子回了一条信息:“这砚……看着真润。字也挺好。爸,下周末我带孩子回来吃饭,您……能教他写他的名字吗?”

老周看着信息,愣了半晌。他低头再看看那方砚,那“墨宝非宝”的感慨,忽然有了着落。宝贝的不是砚,不是墨,甚至不是书法。是这研磨、提笔、书写的时光里,那份能把人聚拢在一起的“心绪”。是那份愿意慢下来,把一件事做好的耐性。这心绪,能穿过喧嚣,轻轻叩响另一颗心。

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了,书房里的灯显得更暖。砚中的残墨,静静地映着灯光,依旧像一汪深潭,但老周觉得,那潭水里,好像有了新的涟漪。他仔细地洗净砚台,用软布擦干,放回锦盒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个老友。他知道,这方砚的使命,或许远未到“终年”。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等待下一次清水滴落,下一次墨条与它相遇,沙沙作响。而那声音里,会有一个老人,一个中年人,和一个孩子,全新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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