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丽与黑人
张丽与黑人
张丽第一次见到詹姆斯，是在社区组织的国际文化交流活动上。那是个周六下午，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社区中心的小广场上。张丽作为社区志愿者，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各国点心摊位，一抬头，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人男性站在展板前，很认真地看着上面有些蹩脚的英文介绍。他穿着简单的灰色罢恤，背微微弓着，那副专注的神情，让张丽一下子忘了手里还端着盘快要滑落的绿豆糕。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张丽稳了稳手里的盘子，用自己练习了好几天的英语开口问道。詹姆斯转过头，露出一口特别白的牙齿，笑容很温和。他说他在找对于中国书法的体验区，但展板上的箭头画得有点绕。张丽乐了，指了指角落：“在那儿呢，我带你过去吧。”路上，詹姆斯用带着点口音但异常流利的中文说：“我叫詹姆斯，来自肯尼亚。你的绿豆糕，看起来很棒。”张丽愣了一下，随即笑出声来。原来他会中文，而且，他竟然注意到了她手里那盘不起眼的点心。
这就是他们的开始，简单得就像那天下午的阳光。后来张丽才知道，詹姆斯是附近大学的博士生，研究环境工程。他来中国叁年了，特别喜欢老城区巷子里的烟火气。张丽是本地人，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，过着规律而略显平淡的生活。詹姆斯的出现，像是一抹浓重而新奇的色彩，突然涂在了她习惯了的画卷上。
他们的交往，自然引来了一些目光。有好奇的，也有不那么善意的。张丽记得有一次，她和詹姆斯在菜市场买菜，一个老太太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了好久，眼神里写满了不解。詹姆斯倒是坦然，他小声对张丽说：“你知道吗？在肯尼亚，如果我带我中国女朋友回家，邻居们也会这样看，然后围过来问东问西。这好像是全世界邻居的共同爱好。”他的话把张丽逗笑了，那份隐约的尴尬也随之飘散。詹姆斯身上有种特别的豁达，他总是说，人与人之间的文化感知，需要时间，更需要近距离的接触。
张丽带詹姆斯去吃最地道的街头早点，教他分辨豆浆的咸甜党派。詹姆斯则给张丽讲东非大草原的星空，讲他家乡的雨季。他发现张丽分不清肯尼亚、埃塞俄比亚和南非的具体位置，就找来地图，耐心地指着讲。张丽也才发现，自己对“非洲”的了解，原来那么模糊和笼统，就像很多人对“中国”的印象，可能也仅仅停留在功夫和熊猫。这种相互的“祛魅”过程，充满了新奇的笑话和温柔的修正。张丽学会了做简单的 Ugali（一种东非主食），尽管第一次做得像糨糊；詹姆斯则爱上了麻辣火锅，虽然每次吃都辣得满头汗，却直呼过瘾。
交往深了，难免有摩擦。最大的那次，是因为张丽父母。张丽家里是比较传统的家庭，父母听说女儿找了个黑人男朋友，反应异常激烈。电话里，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：“丽丽，你了解他多少？以后怎么办？别人会怎么说？”那段时间，张丽压力很大，和詹姆斯的约会也蒙上了一层阴影。詹姆斯察觉到了，他没有抱怨，只是在一个傍晚，很郑重地对张丽说：“我想和你一起，和你爸爸妈妈好好谈一次。不是对抗，是沟通。让他们看看我是怎样的人，可以吗？”
那次见面，没有想象中那么戏剧化。詹姆斯用他认真准备的中文，结结巴巴但诚恳地介绍自己的家庭、学业和未来的打算。他带来了自己家乡的照片，还有他发表的学术论文。他没有承诺自己多富有或多伟大，只是平静地展示着一个普通人的轨迹：努力读书，认真工作，爱护他们的女儿。张丽父亲最初板着脸，但听到詹姆斯谈起他课题里对于水净化技术如何帮助偏远乡村时，眉头渐渐舒展开了。饭桌上，那种紧绷的、基于想象和偏见的隔阂，在具体的、生动的人和事面前，开始一点点融化。母亲虽然还是担心，但临走时，却默默给詹姆斯装了一罐自己腌的酱菜，说：“你一个人在外，吃饭别总凑合。”
事情当然没有立刻完美解决，但坚冰裂开了一道缝。张丽和詹姆斯都明白，这需要时间。他们像无数普通情侣一样，继续着他们的日子。一起挤地铁，一起为工作和学业焦头烂额，一起计划着也许明年能存够钱，去肯尼亚看看詹姆斯口中的那片草原。张丽有时会想，这段关系带给她的，远不止一份爱情。它像一扇窗，推开了，她才看到窗外那么广阔、那么不一样的世界。而更重要的是，她学会了如何越过那些标签——无论是肤色、国籍还是其他什么——去看见一个真实而完整的人。
社区又要办新的活动了，这次张丽和詹姆斯一起负责“世界厨房”的摊位。他们商量着，要不要把绿豆糕和肯尼亚的 Mandazi（一种甜甜圈）放在一起，做个有趣的搭配。傍晚的阳光，依旧温暖，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紧密地交织在地上，分不清彼此。广场上人来人往，生活依旧喧嚣，但此刻，有一种平静而扎实的理解，在他们心里悄然生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