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儿子你几巴好大
啊儿子你几巴好大
老陈蹲在自家阳台上,手里的烟燃了半截,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挂着,就是不掉。屋里传来儿子和同学打游戏的嚷嚷声,夹杂着键盘噼里啪啦的脆响。那句话,像颗生锈的钉子,不知怎么就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,扎得他心口一阵钝痛。
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?儿子还小,刚上小学。夏天热得厉害,他带儿子去公共澡堂。水汽氤氲,人声嘈杂。儿子泡在池子里,扑腾着水花,小脸红扑扑的。旁边一个不太熟的同乡,瞟了一眼,忽然就咧嘴笑了,用那种粗粝的、带着戏谑的嗓门嚷了一句:“嘿,老陈,可以啊!啊儿子你几巴好大!”
澡堂里瞬间静了一下,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。那笑声撞在瓷砖墙上,嗡嗡地回响。老陈当时就懵了,脸腾地烧起来,比池子里的热水还烫。他张了张嘴,想骂回去,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。他只能一把扯过毛巾,胡乱裹住儿子,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蒸腾的热气和刺耳的笑声。
儿子那时不懂,仰着脸问:“爸爸,他们笑什么呀?”老陈嘴唇哆嗦着,半天才挤出一句:“没什么,水太热了。”
这么多年过去,那句话,连同那天的窘迫、愤怒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,一直压在老陈心底。他后来很少带儿子去公共澡堂。他有时候会想,那个同乡或许并无太大恶意,可能就是底层男性之间一种粗鄙的、表达“羡慕”或“熟络”的方式。可那种表达,像把生锈的钝刀子,划拉在人最私密、最柔软的地方。
它关乎一个父亲的尊严,更关乎一个孩子正在萌芽的、对自我身体的认识。那种被当众审视、被戏谑调侃的感觉,让老陈在后来的日子里,对儿子的身体教育格外小心。他害怕那种粗鲁的玩笑,害怕那种不加掩饰的打量,会给孩子心里留下点什么。
屋里游戏的声音停了,儿子趿拉着拖鞋出来倒水,高高壮壮的一个影子,堵在厨房门口。“爸,你又抽烟。”儿子皱了皱眉。老陈赶紧把烟掐了,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小伙子。肩膀宽了,喉结凸出了,声音也变得低沉。那个在澡堂里扑腾的小豆丁,早就没了影儿。
“最近……学习还行?”老陈没话找话。
“就那样呗。”儿子灌下一大口水,随口应着。
老陈心里翻腾着。他想跟儿子聊聊,聊点男人之间的话,聊身体的变化,聊尊重,聊界限。可话到嘴边,又觉得笨拙无比。难道要提起澡堂那个荒唐的旧事吗?他清了清嗓子,终于开口,声音有点干:“那个……儿子,在学校,跟同学相处,尤其是……嗯,说话做事,得注意分寸。别学有些人,口无遮拦的。”
儿子愣了一下,显然没太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话从何而来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爸。”转身又回屋去了。
阳台又静下来。老陈忽然觉得,当年澡堂里那句粗话,与其说是伤害,不如说是一记闷棍,把他给打醒了。他意识到,性别意识的培养,不是挂在嘴上的大道理,它就藏在日常最细微的地方,藏在父母面对孩子身体时那份郑重其事的家庭沟通里。你用什么眼光看待孩子的身体,孩子就会用什么眼光看待自己。
他没有成为一个善于长篇大论讲道理的父亲。但他会在儿子第一次买内衣时,陪他认真挑选合适的尺码;会在儿子因为变声期嗓音古怪而尴尬时,拍拍他的肩说“正常,我当年也这样”;会告诉儿子,尊重别人,也从尊重自己的身体和感受开始。
风把阳台上的几盆绿植吹得轻轻摇晃。老陈想,那句话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了。但它不再是一根刺,倒像是一块丑陋的警示牌,立在他为人父的道路边上,提醒他避开那些粗粝的陷阱,用更体面、更温暖的方式,陪伴另一个生命长大。
屋里,儿子和同学的笑声又响起来,是那种年轻人特有的、清朗敞亮的声音。老陈听着,慢慢站起身,心里那点郁结,好像也随着那掐灭的烟,一点点散在了晚风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