蔼一毛片
蔼一毛片
这事儿说来挺有意思。前几天整理老物件,翻出一盒落满灰的录像带,塑料壳子上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叁个字:“一毛片”。我捏着这盒带子,愣了好一会儿,记忆像是被扯开了一个口子,哗啦啦地往外涌。
那大概是九十年代末,我还是个半大孩子。街角有家租碟铺,门脸不大,暗沉沉的。老板是个总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,见人总眯着眼笑。铺子里最里头有个不起眼的木头柜子,不上锁,但用一块深蓝色的布帘子遮着。大人们偶尔会神色自然地走过去,撩开帘子,弯腰在里面翻找一阵,然后捏着一两张没有彩色封套、只用白色纸条贴着片名的光碟,走到柜台,低声和老板嘀咕两句。老板便点点头,用旧报纸熟练地包好,递过去。整个过程安静、迅速,像完成一次心照不宣的交接。
我们这帮孩子,对那块蓝布帘子后面的世界,充满了野草般疯长的好奇。那是一种混合着罪恶感与兴奋的窥探欲。心里知道那是不该碰的,可越是禁止,就越像有只小猫在挠。我们管那里面的东西叫“毛片”,至于为什么冠上“一毛”,谁也说不清。或许是因为粗糙,或许是因为廉价,又或许,只是一种懵懂年代里,对那种隐秘事物含混的统称。
后来,互联网像潮水一样漫过来了。获取信息的门槛,咔嚓一声,低到了尘埃里。那个需要撩开布帘、进行“秘密交易”的时代,猝不及防就结束了。一切都变得直接、海量,甚至有些粗暴。曾经那点带着紧张感的“窥探”,变成了指尖轻易的滑动。速度太快了,快得让人来不及产生任何仪式感。我突然有点理解,为什么老有人怀念旧时光。也许怀念的不是那低画质的内容本身,而是那种“接近”的过程所自带的那种曲折的滋味。
如今,这盒写着“一毛片”的录像带,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古董。没有机器能播放它,它的内容也早已被时代抛在身后,失去了任何吸引力。但我拿着它,感觉沉甸甸的。它更像一个时代的注脚,封存着一种特定的媒介记忆。那个记忆里,有昏暗的租碟铺,有蓝色的布帘,有人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,有一个孩子对未知世界既害怕又向往的复杂心情。
媒介的变化,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件事物的质感。从前,你想看点什么“特别”的,得动点脑筋,得有点“门路”,过程本身构成了一种筛选和缓冲。现在呢?信息的闸门大开,洪流奔涌,我们被裹挟其中,被动地接受,也主动地搜寻。便捷是毋庸置疑的,但那种因为“不易得”而带来的微妙心理活动,也随之消散了。这很难简单说清是好是坏,就像你没法评判坐高铁和绿皮火车哪个更有“旅行的感觉”。
我把录像带擦了擦,又放回了纸箱。它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,成了一件承载记忆的“文物”。时代轰隆隆地往前跑,把许多旧事物碾进尘土,只留下一些像这样的、带着标签的碎片。看着这些碎片,我们能拼凑出过去的某一种样貌,某种特定的氛围,以及身处其中的人,那种笨拙而又鲜活的好奇心。
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,世界清晰得没有一丝阴影。我合上纸箱,心里那点恍惚的涟漪也慢慢平复。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认识世界、接触信息的通道,也自然有属于那个通道的、独特的记忆温度。这么一想,倒也觉得释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