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玉超的儿子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5:59:47 来源:原创内容

李玉超的儿子

李玉超是我们镇上的老邮递员。每天下午叁点,他那辆绿色的二八自行车会准时出现在巷子口,车铃铛响得又脆又亮。大家听见这声音,就知道今天的信件报纸到了。可最近这两年,那铃铛声听着好像没那么精神了,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动静,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沉。

这份沉,大概就来自他儿子,李响。这孩子在镇上,可是个“名人”。不是因为他有多出息,而是因为他是李玉超的儿子,却又好像活成了李玉超的反面。老李一辈子脚踏实地,走街串巷,手里送出的信件从没出过错。可李响呢?高中毕业没两年,心就野了,一头扎进了那个叫“互联网”的世界里,说要搞什么“数字创业”。

街坊邻居提起李响,老李总是摆摆手,咧咧嘴,想挤出个笑,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。“孩子有想法,让他闯闯呗。”话是这么说,可他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我常看见老李送完信,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烟,眼睛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,一口接一口,那烟雾绕着他花白的头发,久久不散。他在想什么呢?是在想儿子昨天电话里又提到的那个听不明白的“新项目”,还是在想儿子已经快一年没踏踏实实坐在家里吃过一顿饭了?

李响也不是不回来。偶尔回来一趟,风风火火,穿着城里时髦的帽衫,手里永远攥着手机,电话一个接一个,嘴里蹦出来的词儿,什么“流量池”、“下沉市场”、“闭环”,听得我们这些老街坊一愣一愣的。老李插不上话,就忙着在厨房里炖儿子最爱喝的排骨汤。汤端上桌,李响往往只扒拉几口,筷子一放:“爸,我这得赶回去,晚上还有个线上会议,投资人等着呢。”老李“哎”一声,那声“哎”拖得老长,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。他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,再看看桌上那碗没怎么动的、还冒着热气的汤,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一口气,慢慢坐回椅子里。

镇上开始有些闲话了。有人说看见李响在省城,混得其实不咋地,租个小单间,整天对着电脑。也有人说,他那不叫创业,叫瞎折腾,是中了“虚拟世界”的毒,心飘了,脚沾不了地了。这些话,多多少少会飘进老李的耳朵。他听了,从不反驳,只是第二天送信时,腰板好像更弯了一些,按车铃的力气,也小了一些。他把所有的担忧和不解,都闷在了心里,变成了更深的皱纹,刻在额头上。

直到去年秋天,出了一件事。李响那个折腾了两叁年的“大项目”,据说黄了,还欠了点钱。消息不知怎么传回来的,说得有鼻子有眼。那几天,老李请了假,没出来送信。巷子口突然安静了,大家反而都不习惯了。有人担心老李想不开,跑去他家门口张望,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嗡嗡的、不太流畅的发电机的声音。

过了几天,老李又出来了,照常送信。人瘦了一圈,但眼神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。他没多解释,只是有相熟的老主顾问起,他才叹了口气,低声说:“小子回来了,在屋里呢。没啥,跌一跤,爬起来就好。”再后来,我们渐渐发现,李响好像真的在家待住了。起初是闷在屋里不出门,后来开始帮他爸整理报纸,检修那辆老旧的自行车。父子俩的话依然不多,一个在院里修车,一个就在旁边递个扳手、扶一下车架。那种沉默,却不再让人揪心,反而有种风雨过后,土地吸饱了水分般的踏实。

今年春天,巷子口多了个小摊位,支着把大阳伞,卖些简单的快递打包盒和包装材料。摊主就是李响。他不搞那些听不懂的“概念”了,手上沾着胶带,笑着跟来往的街坊打招呼,帮大爷大妈把要寄给远方儿女的包裹包得结实实。老李呢,还是叁点钟,骑着那辆响铃的自行车穿过巷子。有时路过儿子的摊位,他会停一下,也不说话,就拿起自带的水壶,给儿子倒上一杯茶。李响接过,咕咚咕咚喝下去,用手背抹抹嘴,两人对视一眼,又各自忙开。

现在铃铛声又响起来了,清脆里带着安稳。大家还是叫他“李玉超的儿子”,但这称呼里的味道,悄悄变了。它不再是一个对比鲜明的标签,而更像是一个自然的延续,一段故事的接续。老李的腰板,似乎挺直了不少。他知道,儿子那只曾经在虚拟世界里扑腾的风筝,线头终于攥回了手里,另一头,稳稳地系在了这片他送信送了一辈子的、实实在在的土地上。这土地,能长出庄稼,也能托住一个年轻人跌下来的梦想,让它重新生根。李响的“数字创业”梦或许醒了,但他找到了另一条路,一条和他父亲那辆绿色自行车轨迹并行、通向真实生活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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