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发店强 冫
理发店强 冫
老李推开那扇贴着褪色海报的玻璃门时，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洗发水与发胶的味道就扑了过来。这味儿，他闻了快二十年。店里就阿强一个理发师，正弓着背给一位大爷推着鬓角，推子嗡嗡响，像只困倦的蜜蜂。墙上那面大镜子，边角已经泛出锈黄的痕迹，映着老李有些花白的头发。
“来啦？坐会儿，马上好。”阿强头也没抬，手上的活儿没停。老李嗯了一声，在靠墙那条磨得发亮的皮沙发上坐下。沙发弹簧有点塌，坐下去人就陷进去一小块。这感觉，也熟悉。他随手拿起一本卷了边的杂志，心里却琢磨着别的。这街坊四邻的店，关的关，改的改，就阿强这“强盛理发店”还硬撑着。说“强盛”有点逗，店里就他一个人，一把椅子，可这“强”字，老李觉得，还真有点意思。
大爷理完，对着镜子左照右照，满意地点头，付了十块钱。阿强这才转过身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，朝老李咧嘴一笑：“老规矩？”老李点点头，坐到那张能升降、皮垫裂了几道口子的老式理发椅上。围布“哗啦”一抖，有些重量地落在身上。
阿强的手艺，没得说。推子贴着皮肤走，凉飕飕的，但力道稳，角度准。老李闭着眼，能感觉到那推子从颈后慢慢往上走，碎发窸窸窣窣地掉下来。这让他想起小时候，在国营理发店，老师傅也是这么不紧不慢的。现在外头那些时髦的发廊，灯晃得人眼晕，小哥小妹嘴巴甜得流蜜，可总让人觉得，少了点啥。
“你这店名，”老李忽然开口，“为啥叫‘强盛’？就你一个人。”阿强手里的推子顿了一下，笑了：“嗨，我名字里不是有个‘强’字嘛。‘盛’嘛……图个吉利。其实啊，”他换了个梳子，开始修顶上的头发，“我觉得，能把一件事稳稳当当地做下去，做得街坊邻居认你这份手艺，就算是一种‘强’了。不强求规模，强在坚持，强在这份让人安心的手艺。”
老李心里动了一下。阿强这话，说得实在。这年头，到处都在说“做大做强”，快节奏，新模式。可像阿强这样，守着一个十来平米的小店，靠着一手过硬的技术和实诚的为人，牢牢地吸引着像自己这样的老主顾，这不也是一种力量吗？这种力量不张扬，却扎实得很。
“现在年轻人来得少吧？”老李问。“是少多了。”阿强坦然地说，“他们爱去那些能设计、能烫染的店。我这儿，就提供最基础的理发服务。但来的，都是回头客。王老师，刘师傅，街口开小卖部的陈婆……他们认我。我这也算……嗯，服务稳固吧。把最基本的事做好，让人放心，人家自然就离不开你。”
“服务稳固”……老李琢磨着这个词。可不是嘛，这小小的理发店，提供的正是一种稳固的、可预期的服务。你知道来这里会是什么样，知道阿强不会给你推销乱七八糟的卡，知道他剪出来的发型就是你想要的、干干净净的样子。这种确定性，在如今变化快得让人心慌的世界里，显得特别珍贵。
剪得差不多了，阿强拿起那把老式的刮刀，在一条油光锃亮的皮带上“唰唰”地荡了几下，准备给老李修面。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，毛孔一下子张开了。锋利的刀锋在皮肤上谨慎地游走，沙沙轻响，带走细微的汗毛和角质。这是一种近乎失传的周到，老李舒服得几乎要叹出声。这一刻，他感觉自己被很认真地对待着。
全部弄完，阿强拿着小圆镜，给老李照后脑勺。镜子里的自己，精神了不少。老李站起身，抖落一身的碎发，看着镜子里阿强收拾工具的背影。这个背影，在这间旧旧的店里，显得那么稳当。
付钱的时候，老李说：“你这店，挺好。”阿强只是笑笑：“混口饭吃，大家方便就好。”走出店门，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。老李摸了摸自己清爽的头发和下巴，心里那份没着没落的烦躁，好像也被阿强那稳稳的推子和刮刀，给理干净了。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块旧招牌，“强盛理发店”。也许，真正的强，不在于多么炫目扩张，而在于像阿强这样，把根扎在生活最实处，提供一份雷打不动的、稳固的服务。风吹雨打，它就在那儿，让你随时可以推门进去，得到一份妥帖的安心。这大概就是街角这家小店，最强的生命力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