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交车大龟廷进我身体
公交车大龟廷进我身体
这事儿说出来,你们可能觉得我疯了。但那天下午四点二十分,当我站在建设路口那站,看着那辆老旧的17路公交车缓缓靠站的时候,我就知道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它太慢了,慢得不像话。别的车进站是“哧溜”一下滑进来,它呢?像一头在泥沼里跋涉了百年的老龟,一点、一点地,朝着站台挪。
我甚至能看清它车身上每一道划痕,每一块锈斑。夕阳照在它的前挡风玻璃上,反射出浑浊的光。车门“噗嗤”一声,带着漏气般的叹息,在我面前打开了。里面空荡荡的,就司机一个人。我抬脚,跨了上去。投币,转身,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。一切如常,又一切都不太对劲。
车子重新启动。没有往常那种猛然的推背感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……渗透感。你能明白吗?不是它在动,而是街道两旁的梧桐树、楼房、行人,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、近乎凝滞的速度,向后“流”去。那感觉,就像我坐在一个固定的点上,而整个世界在我眼前融化、流淌。我忽然觉得,不是公交车载着我,而是我,成了一个锚点。
车厢里安静得出奇。发动机的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地底传来,嗡——嗡——,带着一种固定的节拍。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,它们变得陌生而绵长。卖糖炒栗子的小摊,那升腾的热气,仿佛凝固成了琥珀里的丝缕;一个奔跑的孩子,抬起的脚久久没有落下。时间,在这里被拉成了黏稠的糖丝。
就在这时,那股“大龟廷进”的感觉,毫无征兆地来了。不是撞击,不是挤压。是一种庞大、沉重、但极其缓慢的“进入”。好像这辆公交车的实体——它的钢铁骨架、橡胶轮胎、磨损的座椅——正在以一种无法抗拒又温柔到极致的速度,穿透我的皮肤,侵入我的骨骼缝隙,填充我的胸腔。我能“感觉”到那份重量,属于工业时代的、笨拙而坚实的重量,正一点一点地,成为我的一部分。没有疼痛,只有一种被彻底充满的胀感,和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我低下头,看看自己的手,还是那双手。但我分明觉得,我的脉搏里,跳动着柴油机的节奏;我的呼吸,混入了灰尘和旧皮革的味道。我的“感知”在扩散,延展到车厢的每一个角落。我“知道”后门第叁节台阶的松动,我“知道”车顶某处有一小片漏雨的阴湿。这辆车的衰老、疲惫、日复一日的循环轨迹,都像无声的潮水,涌进我的意识。
这大概就是一种极致的“内化”吧。不是我去观察、去乘坐一个工具,而是这个工具所承载的全部时间与空间,它的存在本身,缓慢而坚定地,进驻到了我的生命体验里。我和这辆慢吞吞的公交车,在这一段被无限拉长的旅途上,界限模糊了。
它还在开,或者说,我们还在“流淌”。经过人民医院,经过老百货大楼。那些匆匆的行人,那些闪烁的霓虹,都成了窗外快速流动的、与我无关的彩带。只有车厢内这种凝滞的、被充实的“当下”,是真实的。我忽然想起那些年,它载过的早起上学的孩子、赶早市的老人、下班疲惫的工人……那些无数的、平凡的生息,是否也像此刻一样,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,沉淀在了它的铁皮里,而后,又在此刻,流进了我的身体?
“终点站,西山陵园,到了。”
机械的报站声突然响起,把我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惊醒。渗透感如潮水般退去,世界的流速瞬间恢复了正常。嘈杂的人声、汽车的鸣笛,一股脑地涌了回来。我愣了几秒,才发现车厢里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人,大家神色如常,收拾东西准备下车。
我站起身,腿有点软。走到车门口,再次踩到坚实的地面。回头望了一眼那辆17路,它静静地停在那里,依旧老旧,布满灰尘,和城里任何一辆公交车没什么两样。司机师傅打了个哈欠,准备调头返程。
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沉甸甸的、温暖的余韵。我知道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一段路途,一种速度,一个钢铁躯壳里装载的漫长光阴,已经完成了它的“大龟廷进”。它没有离开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,继续它缓慢而永恒的行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