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电将军被开襟
雷电将军被开襟
这事儿说来挺突然的。你知道的,雷电将军,那位总是一身肃穆和服、神情凛然如同永恒本身的存在。可就在前几天,城里忽然传开了些风声——有人说看见将军大人独自站在天守阁的檐角,衣襟不知怎的,竟微微敞开了些许。
等等,你先别往奇怪的方向想。我说的“开襟”,可不是什么轻浮的事儿。那是实实在在的,一道缝隙。从严谨的交领上端,往下裂开那么两叁寸,刚刚好能瞧见锁骨下方一小片苍白的皮肤,还有那道隐约的、旧伤痕似的雷纹。她站在那里,任由傍晚的风从缝隙里钻进去,吹得衣料轻轻鼓动,像藏了一只不安的鸟。
这可就稀奇了。将军的服饰,向来是稻妻“永恒”理念最外化的象征,每一道褶皱都有它的规矩,每一处系结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。那身装束,与其说是衣服,不如说是一副威严的甲胄,一座移动的神殿。如今这甲胄裂了缝,神殿开了窗,里头透出的,会是什么呢?
城里的老匠人最先琢磨出点味道。他叼着烟斗,眯眼望着天守阁的方向,慢悠悠地说:“器物用久了,尚且会有‘织痕’,何况是承载着千年‘永恒’的人形?”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,但“织痕”这个词,却像颗小石子,投进了不少人心里。是啊,再坚固的布料,经年累月地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张力,也会在经纬交织的最深处,绽开一丝疲乏的纹路吧?那或许不是破损,而是时间与意志共同编织出的、另一种真实的印记。
更让人心里头咯噔一下的,是几位曾近距离觐见过将军的旗本武将的窃窃私语。他们不敢大声,只私下交换着惊疑的眼神。“将军大人眼中的‘雷光’……似乎,没那么刺眼了。”其中一位压着嗓子说,“倒不是说威严少了,而是那光透出来时,好像……先经过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雾。”他们形容不上来,只觉得那“永恒”的意志,似乎也有了温度,甚至,有了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属于“人”的“织痕”。
于是,茶摊上、屋檐下,人们的议论悄悄变了风向。起初的惊骇与不安,渐渐发酵成一种复杂难言的好奇。那道衣襟的缝隙,像一道豁口,让人们第一次敢于去想象,在绝对的威仪与神力之下,是否也存在着某种持续的、沉默的“承纳”?承纳千年孤寂,承纳万民期望,承纳“永恒”这份过于沉重的誓言。这份“承纳”,是否终会在最坚韧的“布料”上,留下属于自己的、柔软的褶皱?
我后来在某个月色清亮的晚上,又远远望见过她一次。她依旧矗立在最高的地方,衣袂飘飘。那道缝隙还在,在月光下像一个淡淡的影子。但很奇怪,我忽然不觉得那是破损或失仪了。它静静地在那里,仿佛在诉说:看啊,即便是雷电,即便是永恒,在无尽的时间洪流里“承纳”一切,也会留下这样一道安静的、呼吸着的痕迹。这道“织痕”,没有削弱什么,反而让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,与这片她所注视的、同样布满生活褶皱的土地,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。
风更大了些,吹得她额前的发丝拂过脸颊。她微微抬了下手,似乎想拢一拢衣襟,但动作到一半,却停下了。那只手最终只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方,按在那道“织痕”所在的位置,片刻,又放下了。她转过身,身影缓缓没入天守阁深邃的阴影里。只有那被风拂动的、微微开敞的衣襟一角,还留在月光下,成了一个无人能解、却又人人都似乎懂了点什么的、沉默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