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爹不能谢在里面如如
公爹不能谢在里面如如
老李头蹲在院门口,手里的旱烟明明灭灭。晌午的日头白晃晃的,照得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,可那汗,瞧着却有点凉。儿子和儿媳那辆崭新的小轿车,就停在院当间,锃光瓦亮的,像个沉默的、不属于这老院子的物件。车里没人,儿子说带着如如去镇上买点心了。老李头的心里,却像是被那车盖子闷住了,透不过气来。
“公爹不能谢在里面如如”,这话是昨儿个夜里,他半梦半醒间,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。没头没尾,像个硌人的石子儿,卡在胸口,上不去下不来。他咂摸着这句话,“谢在里面”是啥意思?是“住在里面”?还是“掺和在里面”?他琢磨着,大概啊,是自己这个当公公的,不能太把这小两口的家,当成自己的家,不能太往里“谢”。这个“谢”,有安顿的意思,也有道谢、见外的意思。至于“如如”,那是他孙女儿的小名,刚满叁岁,粉团子似的。这话连起来,味儿就复杂了。
老伴儿走得早,他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,供他读书,看着他在这城里扎下根,娶了媳妇,买了房。儿子孝顺,新房装修好就接他过来,说一家人住一块儿热闹。起初,他是真高兴。可这高兴劲儿,没撑过叁个月。房子亮堂,地板光洁,他穿着布鞋走路都下意识的踮着脚。儿媳妇爱干净,有规矩,碗筷怎么摆,拖鞋怎么放,电视看哪个台,都有个无形的框框。他不是嫌儿媳妇不好,人家客客气气,说话都带着笑。可那笑,是透明的玻璃墙,看得见,过不去。
就比如上个礼拜,如如吃饭挑食,把胡萝卜丝挑出来扔桌上。他心疼孙女,也心疼粮食,顺手就夹起来,吹了吹,想送自己嘴里。儿媳妇轻轻“哎”了一声,笑着用纸巾把那几根胡萝卜丝捏走了,说:“爸,桌上脏,别吃了。如如,不能浪费哦。”话都在理,笑容也暖,可老李头举着筷子的手,在空中停了半晌,最后默默收了回来。他感觉自己那个动作,在那个明亮的餐厅里,像个突兀的、不和谐的错别字。
他成了这个家的“客人”。一个被精心照顾、礼貌相待,却始终不能“谢”在里面的客人。儿子忙,有时候想跟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,看他盯着手机回工作信息,那话就在舌尖转个圈,又咽回去了。他想帮忙,拖个地,儿媳妇回头肯定悄悄再拖一遍;想给如如喂饭,儿媳妇温和地说:“爸,您歇着,我来,不然她又不好好吃。”他的一腔热乎气,撞上的总是软绵绵的、妥帖的棉花墙,使不上劲,也发不出声。
老李头磕了磕烟灰。他开始想自己那老屋了。虽然旧,虽然冷清,但那儿,他咳嗽、打喷嚏、趿拉着鞋走路,都自在。他可以在院子里随便种点蔫头耷脑的菜,可以在堂屋八仙桌上摆他的旧茶壶,不用在意是不是影响了整体的“风格”。那才是他能“谢”得住的地方。所谓家庭界限,他不懂这文绉绉的词,但他现在明白了,就是儿子有了自己的窝,他这个老鸟,得识趣,得知道哪儿是自己该落的枝头。硬挤在一个窝里,羽毛都扎得慌。
孙女儿如如的笑声由远及近。儿子抱着她,儿媳提着精致的糕点盒子进了门。如如看见他,张开小手扑过来:“爷爷!”他一把抱住,闻到孩子身上奶乎乎的香味,心里一酸,又是一暖。就是这个小人儿,成了他现在最深的牵挂,也是他和这个新家之间,最柔软、也最结实的一根纽带。
或许,真正的亲情维系,不一定非得在一个屋檐下搅同一个锅里的饭。他想起前些天在小区里,看到别的老头老太太,自己租个小房子住在儿女小区附近,白天去帮忙接送孩子,做顿饭,晚上回自己那儿,清静自在。儿女也常来看望,倒比住一起更亲热。这叫什么来着?哦,边界感。有了这个“感”,大家反而都舒服了。
“爸,想啥呢?进屋吃饭了。”儿子招呼他。老李头应了一声,抱着如如站起来。他心里那个疙瘩,好像被这日头晒化了一些。他打算,今晚就跟儿子提提,不是赌气,是商量。他想回老屋住段日子,或者,在附近找个便宜的小房子。想如如了,就过来看看,带她去院子里认认他种的花草;儿子媳妇忙不过来时,他随时能来搭把手。这样,他不用整天小心翼翼,他们也不用处处顾忌。距离拉开了,那份心,说不定贴得更近。
晚风起了,有点凉爽。老李头看着怀里啃糕点的如如,小脸蛋上沾着碎屑。他轻轻给她擦掉。他知道,自己永远是如如的爷爷,是儿子的爹。只是,爱的方式,得换一换了。不往里硬“谢”,或许才能找到最安顿、最长久的位置。这道理,像这傍晚的风,吹过来了,人才觉得清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