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和老妈回农村
儿子和老妈回农村
高铁窗外的风景,从密不透风的高楼,渐渐变成开阔的田野,最后定格在起起伏伏的丘陵上。李伟松了口气,把座椅往后调了调。旁边,老妈王秀英的脸几乎贴在玻璃上,眼睛亮晶晶的,嘴里念叨着:“看,那边是不是老赵家的林子?哎哟,这田埂修得真齐整。”
这次回来,说是休假,其实是老妈下了“最后通牒”。电话里,她的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劲儿:“你几年没闻过田里的土腥味儿了?再不来,老屋的钥匙我都找不着了!”李伟在城里做项目,天天对着电脑,脑子里塞满了代码和会议,确实,那股“土腥味儿”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团遥远的背景。
车到镇上,再换小巴,一路颠簸。泥土路还在,只是拓宽了些,铺了石子。老妈却像鱼儿回到了水里,脚步都轻快了。推开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混合着旧木头、干草和阳光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李伟深吸了一口,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,忽然“咯噔”一下,松了。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李伟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。老妈已经在拾掇那片荒了小半的菜园。“躺着也是躺着,过来搭把手!”她递过来一把锄头。李伟笨拙地接过,学着老妈的样子松土。没一会儿,手心就火辣辣地疼,腰也酸得直不起来。老妈瞅他一眼,笑了:“你们那叫锻炼,在跑步机上傻跑。这才是正经力气活,接地气!”
“接地气”这叁个字,像颗小石子投进他心里。他忽然想起,自己上次这样专注地做一件纯粹体力活,是什么时候?好像没有了。在城里,他总在“处理”,处理邮件,处理人际关系,处理焦虑,思绪永远飘在半空,落不到实处。而此刻,锄头每一次落下,翻起湿润的、深褐色的泥土,那种实实在在的触感和反馈,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。
下午,邻居叁婆送来一篮新摘的黄瓜,翠绿翠绿的,顶花带刺。老妈留她喝茶,两个老太太坐在屋檐下,从今年的雨水聊到谁家的孙子考了学,笑声一阵一阵的。李伟坐在一旁听着,插不上话,却也不觉得无聊。他忽然发现,老妈在这里,话多了,皱纹舒展了,连骂他笨手笨脚的时候,都带着笑意。这种人与人之间不紧不慢的联结,没有目的,只是分享和陪伴,让他有些出神。
傍晚,母子俩去后山坡走走。站在坡顶,看着夕阳给整个村子镀上一层金边,炊烟袅袅升起,散入青灰色的天空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还有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悠长调子。世界安静极了,也生动极了。老妈忽然指着山脚下一块地说:“瞧见没,那块‘巴掌地’,你小时候最爱在那儿逮蚂蚱,滚一身泥回来。”
李伟顺着望去,那块地小得可怜,在夕阳下却格外清晰。记忆的闸门猛地打开。是啊,他曾经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,在这里奔跑,在这里弄脏衣服,在这里有过最纯粹的快乐。这些年,他在城市里追逐,得到了很多,却也好像把那个“接地气”的自己给弄丢了。他追求的所谓高度,不知不觉让他脚底虚浮。
晚上,就着一盏昏黄的灯吃饭。菜是园子里刚摘的,简单炒炒,味道却鲜甜。老妈絮絮叨叨讲着村里的变化,谁家起了新房,谁家孩子出息了,路修好了,快递也能到了。“东西是方便了,”老妈扒了一口饭,慢慢说,“可根儿没变。人哪,不能总飘着。累了,就得回来沾沾地气,接接地气,心里才稳当。”
李伟没接话,只是默默嚼着嘴里的青菜,那股清甜仿佛顺着喉咙,一直熨帖到心里去。他抬头看看这老屋,看看灯光下老妈不再年轻却分外安宁的脸庞。窗外,是沉沉的、属于乡村的夜,没有霓虹,只有繁星点点,和阵阵带着稻香的微风。
这一夜,他睡得特别沉,连梦都没有。好像身体里那些嘈杂的电流声,都被这浓厚的、安静的夜给吸走了,过滤了。他知道,过几天他还是要回到那个玻璃幕墙的世界,继续他的生活。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那片“巴掌地”,那股“土腥味儿”,还有老妈说的“接地气”,像一颗小小的、坚实的种子,被他悄悄带上了。它提醒他,无论走多远,飞多高,总有一个地方,能让他落下来,喘口气,找回那份最朴实的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