炮台影院
炮台影院
你听说过那种藏在老城区巷子深处的电影院吗？不是那种亮闪闪的购物中心里的连锁影城，而是那种门脸儿可能就两叁米宽，招牌上的字都褪了色，售票窗口小得像以前邮局的柜台。我说的这家，就叫“炮台影院”。名字听着挺唬人，其实跟打仗没啥关系，倒是跟这城市的历史沾着边儿——它后头的小山坡上，早年还真有个废弃的炮台。
找到它得费点功夫。得穿过那条晾衣杆横七竖八、飘着饭菜香的老街，绕过几个岔路口，才能看见那扇墨绿色的旧门。门口的海报栏里，贴着的不是最新大片，纸张都有些卷边了。放什么片子，全看老板老陈的心情。他呢，就坐在那个小窗口后面，戴着老花镜翻着一本快散架的场次记录本。
我第一次进去，纯粹是好奇。那天下午没什么事，又下着小雨，就想找个地方躲躲。推开那扇沉甸甸的门，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，一股混合着旧绒布、灰尘和一点点霉味的、难以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不是难闻，反而有种……一下子被时间包裹住的感觉。放映厅不大，大概也就百来个座位，红色的绒布座椅，好些地方的弹簧都软了，坐下去会微微陷一下。银幕也不算特别大，四边甚至有点泛黄。
老陈这人，话不多。收钱，递给你一张实实在在的纸质票根，指指里面，意思就是“自己找地儿坐”。开场前，他会自己拿着个小手电，慢悠悠地巡一圈，看看人来得怎么样了。灯一黑，放映机那道光束从脑袋后面打过来，能看见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对了，那放映机还不是全数字的，转动时发出一种均匀的、催眠似的“嗒嗒”声，和影片的声音混在一起，成了独特的背景音。
在这里看电影，感觉是完全不同的。没有爆米花的油腻甜香，没有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光，更没有那些窃窃私语的讨论。大家好像默契地遵守着某种古老的仪式。屏幕上演着别人的悲欢离合，黑暗里坐着安静的我们。有时候片子是老片子，画质甚至有些模糊，但那种专注，反而让故事里细微的情感，更容易钻进心里。
我后来成了常客。发现来这里的人，形形色色。有牵着手的白发老人，有独自来的年轻人，也有附近溜达进来图个清静的街坊。大家互不认识，散场了也就各自走进夜色里，很少交谈。但那种共同度过一段静谧时光的感觉，很奇妙。好像这个小小的、陈旧的空间，成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，把外头的喧嚣和浮躁，都挡在了那扇墨绿色的门外。
有一次，放的是一部特别老的武侠片，胶片中途还断了一次。厅里亮起昏黄的灯，老陈不慌不忙地走出来，捣鼓那台老机器。没人抱怨，大家就那么安静地等着，偶尔能听到几声咳嗽。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，我们等的不仅仅是电影接上，更像是集体沉浸在这种缓慢的、带着瑕疵的节奏里。这种真实感，是外面那些纤尘不染、一切都精准无误的影厅，所无法给予的。
炮台影院能一直开下去吗？我不知道。老陈年纪大了，这条老街听说也列入了改造的范围。每次去，我都会多看一眼那块褪色的招牌，多感受一下那陷下去的座椅。它或许终有一天会消失，就像那个真正的炮台，早已湮没在荒草里。但至少现在，它还在。为一些愿意拐进小巷、推开旧门的人，提供着一方昏暗的、充满尘埃光柱的天地，一段只属于光影和自己的、缓慢流淌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