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感觉到了它在你的里面
老师感觉到了它在你的里面
李老师推了推眼镜,目光扫过教室。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,大多数学生都蔫蔫的,只有陈默低着头,手指在桌肚里微微动着,肩膀绷得紧紧的。李老师没作声,心里却轻轻“咯噔”一下。她太熟悉这种姿态了,那种全神贯注却又藏着慌张的劲头,不像是解数学题,倒像是……在应付桌肚里那个看不见的“黑洞”。
那是什么呢?一部手机?一本小说?还是别的什么?李老师没急着走过去。她转身在黑板上写字,粉笔发出“嗒、嗒”的轻响,脑子里却浮现出陈默这学期以来的变化。那个曾经在课堂上眼神亮晶晶追着老师提问的男孩,现在总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看得到人,却看不清神采。作业本上的字迹,也渐渐潦草,透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敷衍。
“我们来看下一题,”李老师说着,慢慢走下讲台,脚步声很轻,“这道题的思路啊,就像剥洋葱,得一层一层来。”她边说边踱步,自然地停在了陈默的斜后方。男孩的背脊瞬间挺直了,手指的动作戛然而止,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。李老师没看他的桌肚,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笔记本上,心里那声叹息,只有她自己听得见。
她感觉到了。不是手机或小说本身,而是那个“东西”在陈默里面占据的位置。它吸走了他的专注,稀释了他的时间,在他和书本、和课堂、甚至和真实的自己之间,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。它或许能带来片刻的刺激或逃避,但留下的,是更深的空洞和焦虑。李老师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,也曾迷过武侠小说,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到天亮,第二天上课云里雾里。那种被一个东西“拽”进去的感觉,她懂。
下课铃响了。学生们鱼贯而出,陈默收拾书包的动作有点慢,有点拖沓。李老师整理着讲义,像是随口一说:“陈默,帮我把作业本搬到办公室吧。”
办公室里很安静,只有茶杯里热气袅袅上升。李老师没问“你上课在干什么”,也没提“我看见你玩手机了”。她递给陈默一个橘子,自己也开始剥另一个。“最近是不是感觉,有点跟不上,或者……有点烦?”她问得很平常,像聊天气。
陈默愣了一下,手指抠着橘子皮,没承认,也没否认。沉默,有时候就是一种回答。
“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”李老师慢慢说,看着窗外的老榕树,“心里也像长过草,乱糟糟的。总有个声音说,眼前的东西太苦太累,远处有个地方更好玩、更轻松。就总想往那儿跑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让这句话轻轻落下,“可跑过去才发现,那地方像个沙堆,脚踩下去,软是软,却站不稳,也留不下脚印。时间久了,心里反而更慌,因为知道自己该站住的地方,已经落下一大截了。”
陈默抬起头,眼神有些闪烁。李老师知道,他听懂了。她说的不是手机,不是游戏,而是那种“内在的游离感”,那种心不在焉的状态。那种感觉,会悄悄啃噬一个人的根基。
“那个总想把你拉走的东西,可能五花八门。”李老师语气温和,却带着力量,“但厉害的不是它多有趣,而是它能让你觉得,除了它,别的都没劲。这才是最要小心的。”她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陈默,“你得感觉到它在你里面,像个客人。你是主人,得知道它来了,知道它占了你哪把椅子,喝了你的什么茶。知道了,你才能决定,是请它常驻,还是送它出门。”
陈默握着那半拉橘子,很久,才很小声地说:“老师,我有时候……控制不住想摸手机。就算没什么事,也总想看看。”他终于说出来了。这句话,比任何检讨都重要。这意味着,他开始“感觉”到了那个“它”的存在。
李老师点点头,心里松了一下。能感觉到,就是清醒的开始。最怕的,是浑然不觉,任由那“游离感”把自己一点点掏空。“那就从下次感觉它‘来敲门’的时候开始,”她给出一个很具体的建议,“别急着开门。先等五秒,就问自己一句:‘我当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?’哪怕只问这一句,就够了。”
陈默离开办公室时,背影似乎挺直了一些。李老师知道,路还很长,诱惑和分心的东西会换着花样来。但她今天种下了一颗种子:一种清醒的觉察。让学生能意识到自己精神注意力的流向,能察觉到是什么在无形中消耗着自己的时间和心气,这或许比没收一部手机、批评一顿更重要。
教育有时候,不是往里面填塞什么,而是帮学生看清楚,自己里面已经住了些什么,哪些是养分,哪些是杂草。当一个人开始学会审视自己的内心,分辨那些牵引自己注意力的无形之力,他才能真正拿回自己时间的舵盘。李老师希望,她的学生都能拥有这种“内在的觉察力”,这是比任何分数都更珍贵的铠甲。
窗外,夕阳给老榕树镀上了一层金边。李老师喝了一口已经温凉的茶,味道有点苦,但回甘很绵长。她想,明天上课,陈默的眼神,会不会清澈那么一点点呢?她期待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