迈开腿让我尝一下肠丑滴水
迈开腿让我尝一下肠丑滴水
老陈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眯着眼看远处山坳。晌午的日头白花花一片,晒得土路发烫。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:“迈开腿,让我尝一下肠丑滴水。”
旁边编竹筐的李伯手没停,嘴里接了话茬:“又惦记你那点‘肠丑滴’了?走呗,腿在你身上长着呢。”他们说的“肠丑滴”,是山里人对一种山泉水的叫法。这词儿土得掉渣,外面来的人听不懂,可在这片山窝窝里,它就像地里的红薯、檐下的辣椒,平常,却离不开。
那口泉在鹰嘴崖下头,路不好走。得先穿过一片毛竹林,竹子密得很,有时候得侧着身子过。接着是一段碎石坡,脚下得踩稳了,不然就得滚一身泥。最后那段最要命,得贴着崖壁挪过去,窄的地方,肚子都得吸着气。为了一口水,费这老劲,图啥?
我小时候也这么问过爷爷。爷爷不答话,直接拿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井水,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小瓶子,倒出几滴“肠丑滴”泉水兑进去。那水一入口,我就愣住了。井水还是那井水,可味道全变了,像是什么东西忽然“活”了过来,清冽里带着一丝丝说不清的甜润,从舌尖一路滑到喉咙底,整个人都通透了。
后来我才咂摸出点味儿来。这“肠丑滴水”的好,一半在泉水本身,是山里岩石和树根滤了不知多少年的精华;另一半,恐怕全在这“迈开腿”叁个字上。你不走过那段闷热的毛竹林,不出一身透汗,不经历碎石坡上的小心翼翼,不体会崖壁前那份心跳,到了泉眼边上,哪能品出那份透彻心扉的甘甜?这口水啊,是用力气和心思“换”来的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城里什么水没有?瓶装的、桶装的、过滤的、磁化的,名字一个比一个花哨,拧开龙头就能喝。方便是真方便,可总觉得缺点什么。喝下去,水是水,你是你,它就是个解渴的物件。老陈他们念叨的,恐怕不只是那口水的滋味。
那是用脚步丈量过渴意之后,收获的慰藉。是身体记忆里,辛劳与奖赏之间最直接的连接。当你走到泉眼边,听着那叮咚声,看着水从石缝里一点点沁出来,用手捧起,手心的温度先触到水的凉,那一瞬间,所有的累都值了。这口水里,有走过的路,有喘过的气,有抬头看过的天。
老陈到底还是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。“走一趟?”他问我。我点点头。我们一老一少,就这么往山里晃荡去。一路上,他絮叨着哪年的“肠丑滴”水最甜,哪年旱,泉水细得像线。这些话,和竹林的风声、脚踩碎石的沙沙声混在一起。
到了地方,他先弯下腰,没用手,直接凑到泉眼边,像老熟人打招呼那样,嘬了一口。然后眯起眼,半天没说话,喉结动了动。那神情,不像在喝水,倒像在品一坛窖藏了好几十年的酒。他让开身子,示意我也来一口。
我学着他的样子,俯身。水触到嘴唇的一刻,山林的寂静、一路的燥热、心里的那点浮躁,忽然都被这缕清凉按了下去。味道确实特别,但更特别的是那一刻的感觉——你通过自己的行动,抵达了,获得了,没有任何中间商。这种“获得感”,踏实得很。
下山的时候,天色有点晚了。老陈背着手走在前头,忽然哼起不成调的山歌。我回头望了一眼鹰嘴崖,暮色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。但我知道,那口“肠丑滴”还在那儿,不紧不慢地滴答着。它一直在,就看你愿不愿意,为那一口不一样的清甜,迈开自己的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