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大学的小子
上大学的小?子
录取通知书到家的那天，老王蹲在门口抽了半包烟。烟头摁灭了一地，他才站起身，拍拍裤腿上的灰，朝屋里喊：“闺女，爸送你。”屋里静悄悄的，只有他妈在灶台边抹眼泪的声音。要送走的，是他家的小玲子。
小玲子是我们这十里八村第一个正儿八经考上重点大学的。通知书来的前半个月，村里就传遍了，说老王家的闺女了不得，分数高得吓人。可老王心里头那杆秤，一直晃悠着。闺女这一走，就像放飞了的鸽子，往后怕是难落回老家的屋檐了。
去省城火车站的路，老王开着他那辆破旧的面包车。车厢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编织袋，那是小玲子妈连夜收拾的——棉被是新的，棉花弹得蓬松；衣服迭得方正，压在最底下；还有一大罐自家腌的咸菜，用塑料袋裹了好几层，怕味道窜出来。小玲子坐在副驾驶，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杨树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。
“到了学校，”老王清了清嗓子，眼睛盯着前头坑洼的省道，“别省着吃饭。该花的花。”这话他说得有点别扭。他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，习惯告诉孩子的是“省着点”。可现在，他得学着说相反的话。
小玲子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她心里也乱。兴奋是有的，像胀满的气球，轻飘飘的；可底下又坠着一块石头，沉甸甸的。那块石头叫“不舍”，也叫“未知”。大学什么样？听说宿舍四个人一间，南方的北方的都有，能处到一块儿去吗？听说图书馆比我们镇中学的操场还大，书多得看不完，是真的吗？
火车站永远是闹哄哄的。老王扛着最重的那袋行李，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。他挤在人群里，给闺女开路，像一头沉默的老牛。候车厅里，他执意买了站台票，要送上车。绿皮火车喘着粗气进站了，人潮开始涌动。
找到座位，安顿好行李，老王就有点手足无措了。他站在狭窄的过道里，显得格外高大，也格外碍事。乘务员开始催促送亲友的下车。老王看了看闺女，嘴唇动了动，最后只伸出手，用力拍了拍小玲子的肩膀。“好好的。”就这两个字。然后他转身，很快地挤下车，没回头。
火车缓缓开动。小玲子趴在窗口，看见父亲的身影还立在站台的柱子边，越来越小，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，融化在站台昏黄的灯光里。她忽然觉得鼻子很酸。那个黑点，曾经是她的整片天空，撑起了她十八年的风和日丽，也为她挡住了外面所有的雨雪。而现在，她要自己走进那片更广阔，但也可能伴有风雨的天空了。
车厢里响起舒缓的音乐，对面铺位一个同样学生模样的女孩，朝她友善地笑了笑。小玲子回了一个笑容，深深吸了口气，咸菜罐子的味道隐隐从行李架上传下来。那是家的味道，扎实，稳妥。而前方到站的名字，充满了新鲜的油墨气息。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故乡，真的只有冬夏，再无春秋了。那个被父亲唤作“小玲子”的女孩，将要在另一个地方，开始学习书写自己的名字。窗外的风景飞驰，农田、村庄、远山，渐渐被城市崭新的楼宇轮廓所替代。她心里那片懵懂的迷雾，似乎被这前进的速度搅动，慢慢透进一些光亮来。未来的路，得靠自己，一步步去踏明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