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大雨淋湿了的筱田
被大雨淋湿了的筱田
筱田冲出地铁站的时候，天已经黑透了。其实才下午五点半，但乌云把天压得很低，像一块浸饱了水的灰绒布，沉沉地罩在城市上空。她心里暗叫不好，早上出门时那点稀薄的阳光果然是个骗局。包里倒是常年备着一把折迭伞，可早上瞥见那抹亮色，就鬼使神差地把它抽出来，丢在了玄关的鞋柜上。人嘛，总有点侥幸心理，觉得那点雨云飘不到自己头上。
第一颗雨点砸下来，又大又重，落在她鼻尖上，凉得她一个激灵。紧接着，雨就没了章法，劈头盖脸地浇下来，不像下雨，倒像谁把天捅了个窟窿，整盆整盆地往下倒。站口瞬间挤满了躲雨的人，热气、湿气和抱怨声混在一起。筱田只犹豫了两秒，看着前面那段通往公寓的、大约十分钟的路程，咬了咬牙，把帆布包顶在头上，冲进了雨幕里。
跑起来才知道这雨有多大。雨水不是线，是密实的帘子，糊在眼睛上，世界立刻变成一片晃动模糊的水光。衣服瞬间贴在身上，又重又冷。鞋子很快灌满了水，每踩一步，都发出“咕叽”的声响。路上几乎没了行人，只有车辆驶过，溅起老高的水花。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，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落汤鸡，什么形象啊、姿态啊，全被这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就在这条她每天都要走两遍的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上，筱田却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陌生感。雨声太大，盖过了城市的其他噪音，世界反而显得安静下来。霓虹灯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流淌、破碎，变成一片片晃动的彩斑。透过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的眼缝看出去，那些平日里棱角分明的楼房、招牌，都软化了，晕开了，像一幅没画完的水彩画。她居然在这狼狈不堪的狂奔里，捕捉到一丝奇异的自由。反正已经湿透了，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，反而能破罐子破摔地、畅快地跑下去。
这让她想起小时候，也是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暴雨天。她和小伙伴在街边玩，雨来时尖叫着四处逃窜，最后却都不跑了，就在雨里又跳又叫，踩着水坑，直到浑身滴水，被闻讯赶来的大人拎回家挨骂。那时觉得淋雨是种冒险，是打破规矩的快乐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淋雨变成了一件需要避免的、麻烦的、甚至有点丢脸的事情了呢？我们小心翼翼地规划路线，查看天气预报，确保自己永远干燥得体，却也好像把自己裹进了一层看不见的塑料薄膜里。
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。筱田的头发全贴在了脸颊和脖子上，雨水顺着发梢流进嘴角，有点淡淡的、说不清的味儿。她索性放慢了脚步，从奔跑变成了快走。冰冷的湿衣服贴在皮肤上，起初很难受，但时间稍长，身体竟也微微发热，生出一点抵抗寒冷的暖意来。这份体验很直接，很原始，冷就是冷，湿就是湿，不需要任何思考和解读。在这种直接的物理感受面前，白天困扰她的那些工作上的细枝末节、人际间微妙的情绪，反而被冲淡了，显得有点无关紧要了。
公寓楼的轮廓终于在前方浮现。筱田加快脚步，冲进单元门檐下。瞬间的安静让她耳鸣。她站在那儿，大口喘着气，看着自己脚下迅速汇成一小滩水。电梯镜子里映出的人，头发凌乱，妆花得一塌糊涂，外套颜色深了一大片，紧紧裹在身上，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。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却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那是一种很松弛的笑，带着点自嘲，也带着点痛快。
回到家，打开灯，暖光洒满全身。她脱下湿透的衣袜，扔进洗衣机，冲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。热水划过皮肤，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。擦干身体，换上柔软干燥的居家服，再捧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到窗边。雨还在下，但已变得温和，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。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流转，但刚刚在雨中那个模糊的、晃动的、甚至有点野蛮的世界，已经退回了它原本清晰规整的模样。只有头发梢还没完全干透，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这场雨，像一次计划外的、短暂的出逃。它打乱了按部就班的傍晚，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，把她从那种惯常的、干燥的、一切尽在掌握的节奏里拽了出来，丢进一个全然不同的感官世界。虽然过程有点狼狈，但此刻，窝在柔软的沙发里，听着雨声，她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清爽，仿佛连同心里的某个角落，也被这场大雨给好好地冲洗了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