媚娘入夜多多
媚娘入夜多多
老街上新开了家小酒馆,名字就叫“媚娘”。白天门窗紧闭,静悄悄的,可一到华灯初上,那门缝里便透出暖融融的光,隐隐约约飘出些笑语和酒香。街坊们都说,这店啊,专做入夜后的生意。老板娘是个顶神秘的人物,都叫她媚娘,却没人说得清她的来历。只晓得,她调的酒,喝下去能让人想起些早就忘了的事儿。
我头一回进去,是个闷热的夏夜。推开门,风铃轻响,里头的世界和外头仿佛隔了层纱。灯光是琥珀色的,不亮,刚好能看清人脸上的表情。吧台后面,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正低头擦杯子,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,随着动作轻轻晃着。这就是媚娘了。她抬头看我,眼里没什么特别的热络,只是淡淡一笑,那笑意却像羽毛,在你心上轻轻搔了一下。她说:“头回来?坐吧。心里有事儿,才找得到这儿。”
这话说得我心头一跳。我没接话,只点了杯她推荐的“夜凉”。酒是温的,入口却有一股清冽的凉意,顺着喉咙下去,把胸口的烦闷都化开了些。我环顾四周,角落里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盯着酒杯出神;窗边一对男女,低声说着话,手指偶尔碰在一起,又飞快地分开。这地方,好像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段故事,等着被夜色和酒精慢慢浸透、化开。
媚娘话不多,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待着。可她的眼睛厉害,好像能看进人心里去。有一晚,那个常来的、总是愁眉苦脸的画家喝多了,突然趴在桌上呜呜地哭,说自己再也画不出东西了。媚娘走过去,没说话,只是递了杯清水,又往他手里塞了块冰。等他平静些,她才慢悠悠地说:“画不出,就别硬画。你看我这酒,有的果子要熟透了,经了霜,酿出来才够味儿。人哪,有时候也得等一场‘霜’。”
“心绪”这东西,在媚娘这儿,好像成了可以触碰的实物。她总能捕捉到客人身上最细微的情绪波动。一个总抱怨丈夫不顾家的女人,媚娘会给她调杯看似甜美、后劲却足的“蜜里针”,让她品品那复杂的滋味;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,侃侃而谈他的宏图大志,媚娘则会递上一杯最朴实的烧酒,笑着说:“先暖暖胃,路还长着呢。”她的酒,似乎不是用来买醉的,而是用来“点醒”什么的。
日子久了,我发现来“媚娘”的人,大多不是为了寻欢作乐。他们更像是来寻找一个“回响”,找一个能安全地盛放自己软弱的角落。在这里,成功的商人可以卸下领带叹口气,失恋的姑娘可以默默掉几滴眼泪而不怕人笑话。媚娘和她的酒馆,提供了一个奇妙的“场”,让那些白天不得不紧紧包裹起来的“心绪”,得以在夜色里透透气,找到一点共鸣,一点理解。这大概就是小店能一直开下去,客人越来越多的缘故吧。
有一晚打烊后,我帮着收拾,终于忍不住问媚娘,开这么一家店图什么。她正把擦干的杯子一只只倒扣起来,闻言停了手,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街上已经空了,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。她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满足。“你看这夜色,”她说,“它吞掉白天的热闹,也吞掉人的影子。我这儿呢,不过是给那些被吞掉的影子,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。让他们知道,自己不是唯一的一个。”
我忽然就明白了。这世上多的是高楼广厦,灯火辉煌,却少有这么一处地方,肯安静地接纳人在深夜最真实的疲惫与迷茫。媚娘和她的店,像一口深井,沉在热闹的街市底下,井水里映出的,是月亮,也是每一个投下影子的人。离开时,夜风已凉,我回头望去,“媚娘”那两字招牌的暖光,在浓重的黑暗里,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温柔。它还在那儿,等着下一个被夜色浸透、需要一点“回响”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