だめだめよ缚母亲から
だめだめよ缚母亲から
厨房里传来“咚咚”的切菜声,有节奏的,沉沉的,像心跳。我靠在门框上,看她背影。围裙带子在腰后松垮地系了个结,头发有几缕从发夹里溜出来,沾着点厨房的水汽。我开口,声音不大,带着点试探:“妈,我那个工作……我想辞了,去南边闯闯。”
切菜声停了。就那么一下,空气好像凝住。她没回头,手在围裙上擦了擦,水龙头被拧开,哗啦啦的水声冲进来。然后我听见她说,声音不高,却像块石头扔进静水里:“だめだめよ。”(不行不行哦。)
这话我太熟了。从我学步时伸手碰暖水瓶,到中学想和同学骑单车去远得没边的地方,再到后来很多很多个“我想……”的时刻,它总是准时响起。像一句古老的咒语,又像她为我划下的、永不移动的安全线。小时候觉得是束缚,大了,有时竟会觉得是种奇怪的安心。可这一次,我心里那点叛逆的火苗,噼里啪啦烧得正旺。
她转过身来了,手里还捏着半根没削完的黄瓜。眼睛看着我,那眼神我形容不好。不是生气,也不是严厉,倒像……像看见我叁岁那年摇摇晃晃走向马路边时一样,是一种绷紧的、全神贯注的担忧。“外头,跟你想象的不一样。”她说,“你现在的工作,稳当。人不能只看着远处锅里滚着的,就忘了自己碗里温着的。”
“稳当”这个词,是她世界里的核心,是基石。她的人生,就是一块砖一块砖,把这“稳当”砌成四面墙,一个屋顶,把我安安稳稳地装在里面。风吹雨打,都是墙外的事。我懂,我怎么会不懂呢。可我这心里头,老有什么东西在拱,想探出去看看,墙外的风,到底有多烈,雨,又有多凉。
我张了张嘴,想争辩,说时代不同了,说机会不等人。可话到嘴边,看见她额角细细的汗,和眼底那片沉沉的影子,又咽了回去。那影子里装的,是几十年岁月积下的经验,是她用她的方式,解读这个复杂世界的密码。她的“だめだめよ”,背后连着的,是一整个我尚未真正理解的生活系统。
晚饭吃得安静。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都清晰。她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,轻轻放在我碗里,什么也没说。这个动作,本身又是一句无声的“だめだめよ”。意思是,留在这儿,留在这安稳的、有热菜热饭的日常里。
夜里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。窗外的城市光晕染进屋里,朦朦胧胧的。我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。她那句固执的“不行”,或许并不是斩断我所有可能性的刀,而是……而是一根过于用力的安全带。她怕我摔,怕我疼,怕我走远了,就找不到回来的路,尝不到她手里那碗热汤的滋味。她把人生里所有的“不确定”,都翻译成了同一个词:危险。而她的职责,就是把我牢牢按在“安全”的范畴里。
也许真正的成长,不是挣脱这根安全带,而是学会理解它为什么系得那么紧。然后,深吸一口气,用她能稍稍放心一点的方式,去告诉她,也告诉自己:我想试试,带着这份牵挂,试着走出去几步。就算还是会听见那声焦急的“だめだめよ”,但那声音,从此会从一道屏障,变成心底的回音,一种沉重的、甜蜜的支撑。
墙上的老挂钟“铛”地敲了一下。夜很深了。我知道,明天太阳升起时,我们对于“去与留”的拉锯还会继续。但那句“だめだめよ”里包裹的温度,今晚,我好像多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了。那不仅仅是拒绝,那是她的语言,她的哲学,她用整个生命写就的、最笨拙也最真挚的情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