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年轻漂亮的保洁》
《年轻漂亮的保洁》
小区新来的保洁小陈,着实让几位老住户私下议论了一阵子。她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岁,穿着公司统一的浅蓝色工装,总是扎着利落的马尾,素面朝天,可眉眼间的清秀是藏不住的。手里拿着拖把水桶,动作麻利得很。这和许多人心里“保洁阿姨”的固有印象,有点对不上号。
我头一回仔细注意到她,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。我拎着几袋垃圾下楼,正赶上她在清理单元门的玻璃。她踩在矮梯上,伸长胳膊,用刮水器一点点刮去顶部的污渍,后背的衣裳被汗浸湿了一小片。我路过时,她侧身让了让,轻声说了句“小心地滑”。声音不高,但很清晰。那会儿我脑子里莫名冒出个念头:这么年轻,模样也好,干嘛来做这个?这念头一出来,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俗气,甚至有点抱歉。好像“年轻漂亮”和“保洁”这两个词,就不该挨在一块儿似的。
后来碰见的次数多了,我发现她干活有种特别的“专注”。不是那种疲惫的、机械的重复,而是真的在“打理”。清理绿化带里的落叶时,她会小心避开刚开的小花;擦电梯不锈钢墙面,会反复换好几块抹布,直到照不见一丝手印。有一回,我看到她半蹲在地上,用一个小铲子,专心致志地对付地砖缝隙里嵌着的几块顽固口香糖残渣,那神情,有点像在完成一件精细的手工。
有天周末大清早,我被一阵轻轻的、有节奏的“唰唰”声唤醒。推开阳台门,看见小陈已经在楼下清扫步道。晨光斜照过来,把她和她的长扫帚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四周很静,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,一下,又一下,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感。我突然觉得,这份她手下创造的“洁净”,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整洁,好像连带着把清晨的空气、还有人的心境,都拂拭得清爽了些。
我们第一次有简短的交谈,是因为我堆在门口准备处理的几箱旧书。她问我还要不要,说看着都是好书,扔了可惜。我说不要了,你感兴趣可以看看。她擦擦手,当真翻了一会儿,挑出一本有点旧的《汪曾祺小说选》,抬起头,眼睛亮了一下:“这本……我能拿走吗?我喜欢他的文字,看着舒服。” 我连忙说当然。就是那一刻,我先前心里那份没来由的“疑问”和“惋惜”,忽然就散掉了。她喜欢汪曾祺,她工作起来认真负责,她珍惜一本旧书——这些和她“年轻漂亮”,和她是个“保洁”,一点儿都不矛盾,反而拼凑出一个更具体、更让人尊重的形象。
再后来,从物业管家那儿偶然听说,小陈是附近高校的毕业生,学的还是园林设计。眼下工作不好找,她没闲着,先做着一份工,边干边准备考些相关的资格证。管家感慨:“这姑娘踏实,从不嫌活脏累,咱们这片区的卫生评分,自从她来了以后,月月都是街道前列。” 我这才恍然,她打理绿化带时那种下意识的呵护,或许不只是细心,还带着点专业视角的本能呢。
如今在小区里见到她,大家都会很自然地跟她点头打个招呼。她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工装,或扫或擦,忙忙碌碌。但没人再会去琢磨她为什么“年轻漂亮”却做了保洁。她的劳动,她所维持的这份小区环境的“整洁有序”,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说明。那些曾经在我们脑海中作祟的、对于职业与身份的刻板印象,就像她手下被擦去的污渍一样,慢慢被清理掉了。她让我们看到,汗水与勤劳,与年龄容貌无关;而一个人对工作的“专注”与用心,足以让任何岗位都焕发出一种体面的光。
秋风起来的时候,落叶多了,她的工作量显然大了。但我看见,她把金黄的银杏叶扫成整齐的小堆,有时还会捡起一片完整的,对着阳光看看叶脉,然后轻轻放在花坛边上。那画面,竟有几分好看。这份工作在她手里,似乎不单单是清扫,也成了与这四季流转、与这片小区环境的一种对话。她默默地,用自己的方式,维护着这一方小天地的体面与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