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善小子
心善小?子
巷口新搬来一户人家,有个七八岁的男孩,大家都叫他“小石子”。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,见人就笑,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小白牙。可街坊邻居提起他,总爱摇头叹口气:“这孩子,心是善,就是……”后面的话,往往化成一声含糊的“唉”,或者一个无可奈何的笑。
他这“善”,有时候真让人哭笑不得。上个月,隔壁王奶奶养了多年的画眉鸟飞走了,老人家正心疼得抹眼泪。小石子看见了,一声不吭跑出去半天。傍晚,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回来,额头上都是汗,眼睛亮晶晶地举到王奶奶跟前:“奶奶,鸟!我爬上老槐树给您逮的,这只……这只胖!”王奶奶看着那惊慌失措扑腾的麻雀,哭也不是,笑也不是。
类似的事多了去了。帮楼下水果店老板“整理”摊位,把苹果和橘子堆成一个摇摇欲坠的“城堡”,差点全塌了;看见收废品的老爷爷叁轮车上坡费力,他铆足了劲在后面推,结果劲儿使大了,车子是上去了,捆好的纸板却撒了一地。每回干了这样的事,他就站在那儿,两只手揪着衣角,脸上还挂着帮忙时兴奋的红晕,眼神却有点懵,好像不明白事情怎么没像他想的那么圆满。
他妈妈没少给人道歉,回头拉着他讲道理:“小石子,帮忙是好事,可你得用用脑子,想想人家到底需不需要,你这样帮,是不是反而添了乱?”小石子仰着头,很认真地听,然后点点头。可那眼神里的光,分明还是跃跃欲试的。
直到那个下雨的傍晚。夏天的雨,来得又急又猛。我刚走到巷子口,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慌忙躲到屋檐下,却看见前面不远处,小石子撑着一把明显太大的黑伞,正踮着脚,费力地把伞举高。伞下,是巷子里那只人人嫌弃的流浪脏猫。猫也不跑,蜷在相对干爽的一小块地面上,偶尔“喵”一声。小石子半边身子都湿透了,头发贴在额头上,他就那么站着,一动不动,给那只猫撑出了一小片无雨的天空。
雨哗哗地下,巷子里很快就积起了水洼。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急着躲雨,没留意水洼旁蹲着的猫和它旁边那个小小的守护神,车轮碾过,脏水“唰”地溅起老高。我下意识想喊“小心”,却见小石子几乎想都没想,猛地转过身,用自己那已经湿透的背,挡住了溅向猫咪的泥水。泥点在他浅色的衣服上晕开一片污渍,那只猫似乎也惊了一下,抬头望了望他。
那一刻,我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我们这些大人,总在计较“方式”,权衡“得失”,讲究“效率”。我们赞美“聪明的善良”,嫌弃“笨拙的好意”。可在这个浑身湿透、看起来有点狼狈的小男孩面前,这些计较显得那么苍白。他的善良,没有一点儿修饰,不懂得迂回,甚至显得鲁莽、笨拙,可那里面有一种最干净的东西——本能。就像山涧里直接跳出来的泉水,顾不上看脚下的路是平是陡,只管往前奔流。
雨渐渐小了。猫舔了舔爪子,慢悠悠地钻进旁边的杂物堆。小石子这才抹了把脸上的水,甩甩伞,一转头看见我,又露出那标志性的、有点不好意思的笑。我走过去,想摸摸他的头,手伸到一半,却只是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肩膀。
看着他跑回家的背影,我忽然觉得,我们巷子有这么个“心善小石子”,或许不是件让人头疼的事。他那没被“聪明”打磨过的赤诚,他那带着毛边却滚烫的心意,恰恰是这光滑世故的世界里,一颗小小的、却坚硬的燧石。不经意间,或许就能撞出一点温暖的火星来。这火星也许微弱,但足够照亮某个湿漉漉的黄昏,或者,软化一颗被生活磨得有些硬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