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熟少归
成熟少归
老李最近总念叨，说儿子大学毕业后，变得有些“陌生”了。倒不是生分了，就是感觉那孩子心里揣着事儿，话比从前少，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。电话里问起来，永远是那句：“爸，妈，我挺好，忙，有空就回。”老李心里空落落的，对着老伴嘀咕：“这孩子，是翅膀硬了，还是跟咱们不亲了？”
这恐怕是很多家庭的共同画面。孩子像羽翼渐丰的鸟，扑棱着翅膀飞向自己的天空，留给父母的，常常是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，和一句轻飘飘的“少归”。父母这边呢，守着日渐空旷的巢，心里那份牵挂，混着不解，甚至是一丝委屈——我们把你养大，怎么长大了，反而离得更远了？
其实，这“少归”里头，藏着的未必是疏远，反而可能是一种笨拙的“成熟”。你想啊，年轻人刚踏入社会，就像一艘小船初次离港，驶进一片叫“现实”的汪洋。风浪是自个儿的，暗礁得自己躲，那份手忙脚乱、气喘吁吁的狼狈，怎么好意思全都摊开在父母面前？他们开始学会报喜不报忧，电话里把加班说成“事业充实”，把压力说成“锻炼机会”。那份“少归”，有时候是怕父母看见自己眼里的血丝，是怕自己还没混出个样，无颜面对那份沉甸甸的期待。
这是一种沉默的担当。他们正处在人生的爬坡期，事业要立足，关系要经营，自我要寻找。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，每一片都似乎有不得不去的理由。回家，成了一件需要“特地安排”的奢侈事。不是不想，是那份“想了却难以实现”的窘迫，让他们选择了沉默。这份沉默里，有对父母“不懂”的无奈，也有对自己“不能”的焦灼。
而父母这边，往往还停留在孩子离家的那个早晨。记忆里的他，还是个需要叮嘱添衣、催促早睡的少年。这种认知的“时差”，让父母的关心，有时成了孩子肩头额外的重量。问工作，怕给他压力；问感情，怕触及敏感。那份小心翼翼，何尝不是另一种爱的笨拙？两代人之间，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膜，看得见彼此，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，话语常常在嘴边转个弯，又咽了回去。
所以你看，“成熟”和“少归”这两个词，就这么别扭又必然地纠缠在一起。孩子的成熟，是从“事事禀报”走向“自我消化”，是从“物理依赖”走向“精神独立”。这个过程，注定伴随着空间上的疏离。而父母的课题，则是学习从“全方位的照顾者”，慢慢过渡成“守望的港湾”。这很难，就像习惯了大手牵小手，突然要放开，掌心空荡荡的风，真有点凉。
或许，我们需要对“归”这个字，有更开阔的理解。它不一定非得是风尘仆仆地推开那扇物理的家门。深夜一条“妈，我项目搞定了”的微信，父亲节一份直接寄到家里的按摩仪，甚至是在家庭群里分享一首老歌，附和一句“爸，你这观点有点意思”，这些都是“归”。是心灵的靠岸，是情感的回归。距离远了，联系的频率或许会下降，但若能提高每一次“连接”的质量，让对话走进更深的地方，那或许比机械地常回家看看，更接近亲情的本质。
老李的儿子后来还是抽空回了一趟。没待两天，话依然不多，但默默修好了家里坏掉的水龙头，陪父亲下了一盘棋，临走时把母亲的降压药分装进小药盒，标好了日期。老李送他下楼，看着儿子的车汇入车流，忽然就明白了点什么。那背影确实挺拔了，也陌生了，但里头透着一股让人放心的稳当劲儿。他回头对老伴说：“孩子是长大了。他的世界大了，咱家在他心里占的地方没小，只是从整个院子，变成了正屋那盏一直给他留着的灯。”
成熟是场渐行渐远的离别，少归是这段旅程必然的注脚。但爱啊，它聪明得很，总会找到新的航道，抵达彼此。那盏灯亮着，归途就永远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