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小婷农民工 电影院
黄小婷农民工 电影院
黄小婷把安全帽摘下来，头发被压得扁扁的，沾着些灰。她坐在工地宿舍的铁架床边，盯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电影票，看了好半天。票是昨天收工路上，一个推销的小伙子硬塞给她的，说是新开的电影院，农民工半价。半价，也得叁十块呢。叁十块，够她在食堂多加好几天肉菜了。
同屋的姐妹都笑她：“小婷，你还真想去啊？那地方，是咱们去的地儿吗？” 黄小婷没吭声，只是把票仔细捋平，夹在了她那本记工账的小本子里。她心里有个地方，被这张小小的纸片挠得痒痒的。进城三年了，她看过这个城市清晨五点的模样，看过深夜搅拌机的灯光，看过高楼从钢筋骨架变成玻璃幕墙的全过程。可这个城市的“里面”，她好像从来没进去过。她的活动范围，就是工地、宿舍、旁边那家卖便宜日用品的超市。电影院？那扇厚重的门后面是什么，她想象不出来。
星期天下午，工头难得放了半天假。黄小婷换上了她最干净的那件格子衬衫，牛仔裤洗得发白。她照着宿舍那块裂了缝的镜子，把头发梳了又梳。出门时，心跳得跟打桩机似的，咚咚响。导航显示要走二十分钟，她一路走，一路看。路过那些明亮的商铺橱窗，她忍不住放慢脚步，玻璃上映出她有点局促的身影。电影院在个商场五楼，电梯门一开，光亮得晃眼，空气里有股好闻的、凉丝丝的香味，跟她熟悉的尘土和水泥味完全不同。
取票机她不会弄，还是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帮的忙。捧着那张实实在在的票根，她找到了那个影厅。门帘厚重得像舞台幕布，一掀开，一片漆黑，只有银幕的光和地上小小的指引灯。她的脚步骤然停住了。黑暗，对她而言通常意味着收工后的疲惫，是倒头就睡的沉寂。但这里的黑暗不一样，它包裹着一种沉静的期待，像在等待一个梦的开始。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位置，座椅软得让她一下子陷了进去，心里惊了一下。
灯光暗下来，电影开始了。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，画面大得占据了整个视野。黄小婷起初背挺得笔直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。渐渐地，她被那个故事卷了进去。电影讲的是个对于回家和告别的故事，里面的山山水水，有点像她老家的样子。她看着看着，忘了自己坐在哪里，忘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。当银幕上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，在车站和亲人分别，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时，黄小婷觉得鼻子一酸，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。她慌忙抬手去擦，心里有点不好意思，偷偷瞟了瞟旁边。黑暗中，没人注意到她。
在这个黑乎乎的空间里，她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的自由。没人知道她是黄小婷，是那个在工地上绑钢筋的农民工。她只是一个观众，一个可以跟着故事哭、跟着故事笑的人。这里的座椅不分高低贵贱，电影的光平等地照在每个人脸上。那两个小时，她不是为生计奔波劳碌的黄小婷，她只是她自己。这份沉浸，对她来说太奢侈了，像偷来的一段时光。
电影散场，灯光大亮。黄小婷随着人群走出来，眼睛还有点不适应。商场里嘈杂的人声涌过来，她又回到了现实世界。回去的路上，脚步好像轻快了一些。晚风吹在脸上，她脑海里还闪着电影里的几个画面。那张票根，她没扔，又夹回了小本子。她知道明天天不亮又要上工，钢筋依然冰冷，灰尘依然呛人。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。那个黑盒子里的光，好像在她心里也留了一小片，亮亮的，暖暖的。她想，等下次发了工钱，也许可以再来一回。不光是看电影，是再去那个平等的黑暗里，做一场九十分钟的，属于自己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