额尔古纳百米内的居民,额尔古纳近距离的邻里
额尔古纳的清晨总是带着青草与河水混合的特殊气息。我推开木刻楞的窗户，看见巴特尔老人正提着奶桶走向牛圈，他的身影在晨雾里显得格外结实。百米外的桑布家已经升起炊烟，那缕细烟像信号似的，很快引来隔壁其其格的呼应——她家铁皮烟囱也突突冒出灰白色的烟团。
住在这片草场边上，我们这几户人家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动静。昨天下午其其格家洗衣机脱水时嗡嗡作响，我在自家晾衣服都听得真切。不过这声音不恼人，反倒让人安心——就像知道邻居们都在各自忙碌着生活。
百米内的生活图谱
巴特尔老人今年七十六，是这片最年长的住户。他总说我们这几户人家构成了特殊的“额尔古纳近距离的邻里”。春天接羔时节，谁家母羊难产了，不用招呼就会聚来叁四个人帮忙；夏天晾晒牧草，突然下雨时，最先跑出来的肯定是离草垛最近的那家。
上周我儿子骑摩托车摔了，当时桑布正好开车经过，二话不说就把孩子送到了镇卫生院。等我们赶到时，桑布已经垫付了医药费，正用他粗糙的大手给孩子擦脸上的血迹。这种情分，不是用钱或者谢谢能衡量的。
其实我们这些额尔古纳百米内的居民，彼此间保留着某种默契。比如傍晚看到谁家蒙古包前拴马桩空着，就知道那家人出门未归，会顺手照看一下他家的牛羊；冬天大雪封路时，最靠公路的其其格家会成为临时信息站，往来司机常在她家歇脚，带来外面的消息。
这种生活节奏，和城里大不相同。在呼和浩特工作的表弟来看我时，很惊讶我们居然知道百米外邻居家今天煮了手把肉。“光凭闻的？”他瞪圆眼睛。我们都笑了——在这里，距离不是用尺子量的，是用声音、气味和日常琐碎连接起来的。
当然也有闹别扭的时候。去年夏天，巴特尔家的牛总越过围栏吃桑布家的草，两人红过脸。但转场季节来临前，桑布还是主动去帮巴特尔修了勒勒车。事后他跟我说：“老爷子年纪大了，儿子又在城里，咱们不帮谁帮？”
黄昏时分，我喜欢站在家门前的小坡上眺望。能看见百米内五六户人家的屋顶，有的盖着蓝色铁皮，有的还是传统的桦树皮。每扇窗户透出的灯光都像在讲述不同的故事，而这些故事又被草场、牲畜和季节串联在一起。
额尔古纳的夜晚很静，偶尔能听见邻家看门狗的低吠，或是晚归牧人的马蹄声。这些声音编织成网，托着我们这些散落在草原上的人家。有时候想，所谓乡愁，大概就是离开后再也听不到这些百米内的生活声响吧。
其其格女儿考上大学那天，我们几户凑钱办了场小型那达慕。桑布贡献出他珍藏的马奶酒，巴特尔老人唱起了古老的祝福歌。篝火映着每个人的脸，我突然明白，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，我们这些额尔古纳近距离的邻里，就像星星般既独立又相互照耀。
临睡前，我又听到巴特尔老人吹奏的口弦琴声。那声音飘过百米草地，轻轻叩着我的窗棂。在这首没有乐谱的夜曲里，所有额尔古纳百米内的居民都安稳入眠，准备迎接下一个相同的、又不同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