雏鸟肠苍01.10
雏鸟肠苍01.10
窗台上的纸箱动了动。我放下手里的书,屏住呼吸。纸箱边缘,探出一个小小的、嫩黄色的喙,紧接着是一双圆溜溜、黑豆似的眼睛。它怯生生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,绒毛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颤动。这就是肠苍01.10,一只不知从哪个巢里跌落的雏鸟,被我捡回来时,翅膀上的羽管才刚冒出头。
该叫它什么呢?编号是冷冰冰的,记录本上“肠苍01.10”的墨水痕迹还没干透。可名字,该有个名字才对。看着它努力仰起脖子,发出细弱如棉线的“唧唧”声,我忽然觉得,名字也不那么着急。眼下最要紧的,是怎么让这小东西活下去。
养一只雏鸟,远不是想象中喂点米粒那么简单。它需要恒温,需要每隔两小时进食一次特制的流食,需要模仿亲鸟的轻啄来刺激它排便。我的生活节奏,一下子被这微弱的心跳给攥住了。深夜调好闹钟,眯着眼睛起来喂食;白天小心翼翼托它在掌心,感受那轻得几乎没有的重量。朋友笑我,说这比照顾孩子还上心。或许是吧,这份责任来得突然,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它一天一个样。羽管渐渐丰盈,像袖珍的毛笔头;绒毛覆盖下,能摸到温热的、小小身躯里骨头生长的力量。它开始尝试在纸箱里扑腾,摔倒了,晃晃脑袋又站起来。这种生命力,有种笨拙的执着。我忽然想到,任何生命的初期,大概都是这样吧,脆弱又顽强,全然依赖着外界的善意与呵护,却内里憋着一股想要破壳、想要张开的劲儿。
几天后的一个清晨,我照例去看它。纸箱里是空的。心里猛地一空,随即听见书架上传来窸窣声。抬头一看,它正站在一本厚词典的脊背上,小爪子紧紧抓着,胸脯挺着,那身绒毛已经盖不住下面新生的、有着清晰纹路的飞羽。它看着我,黑眼睛里少了些懵懂,多了点…好奇?它轻轻叫了一声,不再是乞食的哀鸣,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宣告。
这个阶段,大概是最需要“引导”的时候。不是束缚,而是给它一个安全的空间去试错。我挪开了易碎品,拉上半扇窗。它跌跌撞撞地飞,有时撞到窗帘,有时落在椅背,喘口气,又继续。失败了一次又一次,但每一次起飞,似乎都比上一次更稳当一点。引导,或许就是在它跃跃欲试时,默默清空跑道,并在它跌落时,提供一个柔软的着陆点。
现在,它已经能轻松地从房间这头滑翔到那头。站在窗沿,它会久久望着外面枝叶间跳跃的麻雀,翅膀不时发出轻微的“噗啦”声。我知道,分别的时刻在临近。纸箱早已容不下它,这个房间也是。我记录的编号“肠苍01.10”,后面跟着的喂养时间间隔越来越长,而对于它观察窗外的时间记录,却越来越密。
有天下午,阳光很好。我推开窗,它没有立刻飞走。它回头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屋里那个熟悉的纸箱,然后转过去,面对着广阔的天空和流动的风。它停顿了几秒,仿佛在积蓄勇气,也仿佛是一次无声的告别。然后,它双腿一蹬,翅膀有力地展开——那不再是扑腾,而是真正的飞翔——融入了一片光亮之中。
窗台空了。纸箱里还留着几片细小的绒毛。我合上那本记录册,封面上“肠苍01.10”的编号静静地在那里。它不再只是一个编号了。这个过程,对于呵护,对于引导,更对于最终的放手。它飞走了,而我的某个部分,好像也随着那对小小的翅膀,去经历了一场对于成长和离别的预习。天空很大,风也正好,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