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偷自拍第113页
国偷自拍第113页
老张把书店那盏旧台灯又往跟前挪了挪，昏黄的光晕刚好打在手里那本厚书的书脊上。书是灰扑扑的，边角都磨毛了，封面上烫金的字也掉得差不多了，隐约能看出“风物志”几个字。他推了推老花镜，手指沿着目录一行行往下走。这书是他从旧货市场一堆废纸里扒拉出来的，没什么人要看的地方志，他却当个宝。
翻到第113页的时候，他的手顿了一下。这一页的纸张颜色，好像比前后的都深那么一点点，手感也略厚些。他把书页凑到灯下，眯着眼看。纸是微黄的宣纸，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录着一段对于本地旧时年节“偷青”习俗的记载。这“偷青”他听老一辈提过一嘴，说是正月十五夜里，去别人家菜地里“偷”几棵青菜，讨个“偷来青葱，一年聪明”的好彩头，主人家知道了也不恼，反而高兴。
可这第113页上写的，有点不一样。它写的不是偷菜，是“偷影”。
“影”怎么偷？老张心里嘀咕。他接着往下看，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讲，古早时候，村里有些手巧的妇人，会在特定日子，趁着月光好的夜晚，用特制的薄如蝉翼的纱绢和自制的烟墨，去“拓”月光下自家亲人或心上人的影子。这影子不是照在墙上的，据说是人走在月光里，投在地上的那一片淡影。她们把这叫做“留影续岁”，认为留住了影子，就留住了一丝人的精气神，能保平安。
这说法可真够玄的。老张摇摇头，觉得这大概是古人的一种浪漫想象。但他的目光还是被页脚一处吸引了。那里有一行更小的注释，墨色极淡，几乎要化进纸纹里：“然‘偷影’之法，心诚则影凝，念杂则影散。所拓之影，非皮相之影，乃心镜之映照也。”这话有点意思，是说这影子不是随便就能“偷”到的，心里得特别纯粹才行，而且拓下来的，还不是外表，是心境？
他正琢磨着，台灯忽然闪了两下。老张抬眼，看见对面楼里几乎家家都亮着或白或暖的方块光，那是手机、电脑屏幕的光。现在的人，谁还“偷影”啊？都是大大方方地“自拍”。走到哪儿，吃到哪儿，玩到哪儿，手机一举，“咔嚓”一声，光影定格，瞬间就传遍了千里万里。那高清的、美颜过的、精心挑选角度的影像，塞满了云端硬盘。
可那些照片，有多少是“心镜之映照”呢？老张想起孙子教他视频通话，屏幕里那张年轻的脸笑容灿烂，背景是嘈杂的宿舍。但挂了电话，老张总觉得那笑容和声音之间，隔着点什么，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。孙子分享在社交平台上的旅行照，风景壮丽，人更是神采飞扬，可老张偶尔听儿子叹气，说孩子在外面压力大，常常失眠。
古人“偷”的那一帧月光下的淡影，或许模糊，或许虚幻，但那专注的“偷”的过程，那“心诚则影凝”的信念，是不是反而让那影子承载了更厚重的东西？那不仅仅是一个形，那是一刻的凝视，一份当时当刻、毫无保留的牵挂。而如今海量的“自拍”，清晰、快捷、方便分享，记录着每一刻的“在场”，但那份为了“留住”而全神贯注的“诚心”，那份影子与本体之间微妙的、充满敬畏的联系，是不是反而被冲淡了？
老张的目光又落回书上。第113页静静地摊开着，那段对于“偷影”的小字，在电子时代的光芒映衬下，显得愈发幽暗而神秘。它记录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、笨拙的留存方式。我们不再需要对着月光，屏息静气地去“偷”一个易散的影子了。我们拥有强大的工具，可以制造、修饰、复制和传播无数清晰的影像。
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，早已淹没了月光。老张合上书，那本《风物志》第113页记载的“偷影”习俗，连同它那种对光影近乎虔诚的朴素理解，似乎也随着书页的合拢，悄然隐匿在了旧纸墨香里。他关掉台灯，屋里暗下来，只有电子钟的数字发着幽幽的红光，一格一格，跳向未来。而对于如何真正“留住”一段时光、一份心情，这个古老的问题，仿佛依然没有唯一的答案，只在不同的时代，泛着不同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