鸭王在
鸭王在
老陈站在自家店门口,看着对面新开张的烤鸭店,那明晃晃的招牌——“鸭王在此”,在夕阳下扎眼得很。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,扭头回了屋。这镇上,谁不知道他老陈的“陈记片皮鸭”做了叁十年?如今来个毛头小子,口气倒是不小。
“鸭王?”老陈一边磨着刀,一边心里嘀咕,“这年头,啥都能称王了。”刀刃在磨石上发出规律而沉稳的声响,像他这些年的日子,平实,却有股韧劲。他片鸭的手法,是跟父亲学的,讲究个稳、准、匀,每一片都得带着皮、粘着肉,薄如纸,透着亮光。这功夫,没个十年八载,摸不着门道。
那阵风似的味道
可没过多久,老陈就觉出不对劲了。先是几个熟客,来买鸭子时,眼神总往对面飘,话里有话地说:“对面那家,排队排老长咧。”后来,连常来的老街坊李爷,也搓着手,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孙子闹着要吃对面那‘网红’鸭,说……说有果木香。”
果木香?老陈心里一沉。他用的也是正经枣木,那股子烟熏火燎的香气,他闻了半辈子,觉得那就是烤鸭的魂。可如今,这“魂”好像勾不住人了。他偷偷让儿子去买过一只回来。尝了一口,皮是脆,肉也嫩,可那味道……怎么说呢,像一阵风,哗地一下扑过来,浓烈,但过后就忘了。不像他家的鸭,味道是慢慢渗进去的,吃完了,那醇厚的余香还在嘴里打转。
生意眼见着淡了。老陈守着空了不少的店堂,心里不是滋味。他看着自己那双粗粝的手,指关节因为常年握刀而微微变形。这双手,片了上万只鸭子,闭着眼都能摸出鸭坯的好坏。对面那小子,懂什么叫“火候”吗?懂什么叫“时辰”吗?鸭子进炉,那火苗的脾气,时辰的拿捏,差一分一毫,出来的东西就是两样。这“火候”二字,是时间熬出来的,急不得。
儿子劝他:“爸,咱也搞搞直播,做个活动?人家那叫营销!”老陈瞪他一眼:“鸭子是吃进嘴的东西,靠的是实在味道,不是花架子。”可话说得硬气,心里却空落落的。难道自己这叁十年的“实在”,真的过时了?
老街坊的舌头
转机来得有点意外。那天下大雨,街上没什么人。李爷拄着拐,慢悠悠晃进来,身上还带着水汽。“老陈,来半只,还是老规矩。”老陈默默片着鸭,动作一如既往的稳。李爷就坐在那儿看,忽然开口:“对面,我去过叁回啦。”
老陈手里的刀顿了一下。
“第一回,新鲜,热闹。”李爷咂咂嘴,“第二回,觉得那香味冲,吃多了腻。第叁回……”他摇摇头,“就觉得,还是想你这口。你这鸭子啊,没啥惊艳的,就是耐吃。像我老伴炖的汤,天天喝,不觉得,哪天没了,就想得慌。”这话,轻飘飘的,却像一颗定心丸,沉甸甸地落进老陈心窝里。
他忽然就明白了。对面那“鸭王”,王的是热闹,是噱头,是一阵风。而他守着的,是灶膛里那团不灭的、温吞的火,是日复一日对“火候”的敬畏。这“火候”里,藏着时光,藏着耐心,也藏着一份不肯将就的“实在”。真正的“王”,也许从来不在招牌上,而在吃客的舌尖上,在日子的细水长流里。
雨渐渐停了。老陈把片好的鸭子仔细包好,递给李爷。他望了一眼对面依旧闪亮的招牌,心里那点疙瘩,忽然就松开了。他回到案板前,重新拿起刀。店里的灯光,把他专注的身影拉得老长,稳稳地投在墙上。外头世界的热闹一阵接一阵,可有些东西,就像这老炉子里慢火烤出的滋味,快不起来,也替代不了。他知道,他的店,他的鸭子,还在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