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.色.先.生.罢.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5:29:59 来源:原创内容

好.色.先.生.罢.

老罢这人,有点意思。你跟他聊天,不出叁句,他准能把话题绕到颜色上去。不是你想的那种颜色,是正儿八经的色彩。用他的话说,这叫“好色”,是门学问。

我第一次去他家,就被震住了。那客厅的墙,刷的不是白,是一种他说叫“鸭卵青”的淡绿,幽幽的,像雨后的池塘。沙发是旧旧的橘皮色,上面扔着几个靛蓝的靠垫。就这几样,凑在一起,不扎眼,却让人看了心里头舒坦,好像所有的烦躁都被那面墙吸走了。

他给我倒茶,用的杯子也讲究。不是什么名窑,就是个普通的白瓷杯,但杯沿描了一圈极细的茄紫色。“你瞧,”他指着杯子,“这一圈颜色,像不像傍晚天边最后那抹云?有了它,喝水都不只是解渴了,得品。”

我笑了,说他这是穷讲究。他摇摇头,点上一支烟,眯着眼说:“这可不是穷讲究。这叫‘色彩感知’。咱们活在这世上,眼睛一睁,先接收的就是颜色。可多少人,一辈子就在‘红黄蓝绿’这几个字眼里打转,可惜了。”

老罢的“好色”,是浸在生活里的。他说菜市场是最佳的“色彩感知”课堂。西红柿的红,不是一种红。刚摘下来的,是种饱满的、带着光泽的朱红;放了两天的,就变成了哑光的、有点疲倦的绛红。芹菜的绿,根部的白绿,到叶梢的翠绿,过渡得自然而然。他说,看懂了这些,你买回的菜都更新鲜。

有一回,我们傍晚在江边散步。落日把天染得一片辉煌。我只会说:“嘿,真好看。”他站住了,看了好半天,才慢悠悠地说:“你看,现在天顶是钻蓝,往西走,变成了群青,再往下,是镉黄混着威尼斯红,最靠近太阳那片,烧得像是拿波里黄,里头还透着橘石的暖…这哪是落日,这是老天爷在调色盘上豁出去了的一场豪赌。”经他这么一说,那片我看惯了的天空,忽然就变得陌生又磅礴起来。

他的这套“色彩感知”理论,甚至用到了人身上。他说,每个人也有自己的“主色调”。楼下卖早餐的阿姨,是蒸笼里冒出的、带着面粉香的暖白色;常来收废品的老汉,是经了风雨的、沉静的瓦灰色;而那个总穿着碎花裙蹦蹦跳跳的小姑娘,是初春新叶的嫩黄绿。“看懂了人的颜色,”他弹弹烟灰,“你就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了,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。这比看什么面相、星座实在。”

我问他,这么在意颜色,累不累?他反而奇怪地看着我:“累?这就像问你呼吸累不累一样。你只是习惯了忽略眼睛看到的东西。我把这份感知找回来,生活反而更轻松、更真切了。颜色嘛,就在那儿,你看见了,它就是你的;看不见,日子就灰扑扑地过去了。”

后来我也试着学他,去“看见”颜色。办公室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,原来不是单调的绿,向阳的叶子是带着金边的黄绿,背阴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墨绿。常走的那条老街,墙上的斑驳,是雨水渍出的灰褐,是青苔点染的苍绿,是旧日春联褪下的粉红,层层迭迭,像一本摊开的、无声的历史书。

老罢没什么大本事,就是个普通的退休美术老师。但他让我觉得,这日子啊,或许不需要那么多宏大的意义和追求。有时候,仅仅是能看见一片叶子背面细微的银白色脉络,能分辨出阴天里十几种不同的灰,能在咖啡的奶泡里看出一点榛子色的光泽,这生活,就已经被悄悄地上了一层饱满的、生动的釉彩。

他这个人,就像他钟爱的那些颜色一样,不张扬,却自有温度与层次。在这个人人都急着给生活下定义、做加法的时代,老罢和他的“好色”哲学,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减法。减掉了浮躁,留下的,是瞳孔里映出的、原本就纷繁灿烂的世界。这大概,就是他的“色彩感知”教给我最重要的一件事:真正的丰富,不在于你拥有多少种颜色,而在于你是否真正看见了你拥有的那一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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