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老太婆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5:33:37 来源:原创内容

色老太婆

巷子口那家裁缝铺,王婆婆守着怕是快四十年了。街坊邻居都喊她“王奶奶”,唯独几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,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,叫“色老太婆”。这“色”字,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意思。

王婆婆这人,确实“好色”。她那一方小小的铺面,简直就是个颜料铺子打翻在了布匹堆里。绛红、靛蓝、鹅黄、竹青……你能想到的颜色,她那儿都有。更绝的是,那些颜色都不是现成的,全是她一手一手调、一缸一缸染出来的。她常说:“市面上的布,颜色都太‘愣’,像没睡醒,要不就是贼亮,扎眼睛。这颜色啊,得有‘魂’。”

什么叫颜色的“魂”?我起初也不懂。有一回,隔壁李婶要做件秋天穿的褂子,拿着块现成的咖啡色料子去。王婆婆眯着眼摸了摸,直摇头:“这个不成。你这人爽利,秋天又是个敞亮的季节,这颜色闷了。”李婶纳闷:“那该用啥色?”王婆婆转身在她那百宝阁似的架子上翻找半天,抽出几束丝线,又搬出个小染缸,边忙活边说:“我给你调个‘秋香色’。里头得掺一点点极淡的橘,像落日边上那抹光,再稳住些赭石的底子,像干了的泥土。穿在身上,不走动时沉稳,一走起来,那点暖意就在身上活了。”

她说话慢,手上的活儿却利索。那颜色调出来,真绝了。不像商店里买的,名字好听,实物却单薄。王婆婆调出的颜色,你看久了,好像能看出里头有好几层,有光阴的层次。这大概就是她说的“魂”——是颜色里藏着的故事和念想。

她的手艺,这“匠心独运”的染布功夫,是跟谁学的呢?有人说她祖上就是干这个的,也有人说她是年轻时在苏杭一带学的艺。王婆婆自己倒很少提,只是有一次,看着一块她刚染好的、像雨后天晴那种微微泛蓝的灰布,她忽然轻声说:“这颜色,像我娘以前头巾的颜色。那时候日子苦,头巾洗得发白了,可太阳一照,还是觉得好看。”

原来,她把记忆里的天光水色、亲人旧物,都煮进那一缸缸染料里了。难怪她染的布,做成的衣裳,总让人觉得妥帖,仿佛那颜色认识你,懂得你的脾性。这大概也是一种“传承”吧,不是靠书本,而是靠眼睛、靠手感、靠心,把那些快要被忘掉的美好,“染”进一寸寸布里,传给穿上它的人。

如今,满大街都是快时尚,衣服便宜,花色眨眼就过时。王婆婆的铺子生意难免冷清。儿子接她去住高楼,没住两天她就嚷嚷着回来,说闻不到染料的气味,心里空得慌。她依然每天清早起来生那小煤炉,烧水,调色,摆弄那些瓶瓶罐罐。阳光从旧窗棂斜射进来,照在那些湿漉漉的、颜色各异的布匹上,蒸汽氤氲,满屋都是植物和矿物染料混合的、朴拙的香气。那一幕,像一幅定格的油画,颜色饱满而安静。

那些曾经叫她“色老太婆”的孩子们早已长大,有的甚至带着自己的小孩来,指着王婆婆说:“看,这就是能把春天染在布上的奶奶。”王婆婆听了,皱纹笑得堆起来,那笑容里,也仿佛有颜色在流动。

或许,真正“好色”的人,才是最深情的。他们把对生活的所有观察、眷恋与体温,都调和进了那一抹赤橙黄绿里。王婆婆守着她的色彩王国,守的是一份快要失传的敏锐,一份让寻常日子也能焕发神采的“匠心独运”。这手艺活,这审美的“传承”,不在多么轰轰烈烈,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调色、浸染、晾晒之中,安静地,却鲜艳地,对抗着时间的漂白。

下次你再路过那条老巷,若看见一位满头银发、手上却沾着斑斓颜色的老人,不妨停一停。她染的,何止是布匹,分明是流逝的时光本身。那每一匹布展开,都是一个活着的、呼吸着的、色彩斑斓的往日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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