射撸撸
射撸撸
老张蹲在田埂上，眯眼瞅着远处那片林子。手里的烟快烧到指头了，他才猛地回过神，把烟屁股摁进土里。那林子里头，藏着他们村传了好几代的玩意儿——射撸撸。这名字土得掉渣，可老张觉得，比城里人说的什么“传统射艺”带劲多了。
射撸撸是啥？说白了，就是咱们老祖宗自己琢磨出来的土弓箭。弓身用的是老山桑木，拿火慢慢烤着弯出来，弓弦是牛筋拧的。箭呢，更简单，后山砍的细竹竿，前头绑个磨尖的锈铁钉就算箭头。可你别小看这东西，早年间闹饥荒，村里人全靠它打点野兔山鸡，才能熬过那些个冬天。
老张还记得他爹教他拉弓的光景。那会儿他胳膊还没锄头把子粗，他爹的大手包着他的小手，搭箭、扣弦、开弓。“小子，听着，”他爹的嗓门混着旱烟味儿，“射撸撸不光是手上力气。你得先静下来，听见风从哪边来，看见叶子往哪边晃。心里那点杂七杂八的念头，都得给它捋顺了、清空了，箭才能跟着你的心走。”
这话他琢磨了好几十年。射撸撸这活计，讲究的就是个“专注”。你得把浑身的气力，还有心里头那股子定劲儿，都拧到一根弦上。眼睛盯着靶子——或许只是树干上画个圈，或许就是片晃悠的叶子——外头世界的吵嚷，自己心里的烦闷，在这一刻都得忘得干干净净。拉满弓的时候，全世界就剩下你、你的箭、还有你要去的那个地方。
现在不一样喽。老张站起身，拍拍屁股上的土。村里的年轻后生，一放假就捧着手机，手指头在屏幕上划拉得飞快，那也叫“射”，射的是虚拟的子弹，闯的是编好的关卡。那屏幕里的光映在他们脸上，蓝莹莹的。老张也试过两回，眼花，手僵，总觉得那热闹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，碰不着实心。
可射撸撸是实的。弓握在手里的粗糙感，弦绷紧时那种颤巍巍的张力，箭离弦那一瞬间“嗖”的破空声，还有“笃”一下扎进靶心的闷响。这一整套下来，你的手是酸的，耳朵里留着弦音，心里头却像被清泉洗过一道，透亮，踏实。这种滋味，屏幕给不了。
前阵子，城里来了几个搞文化的年轻人，围着老张那套家伙什拍照。他们嘴里说的都是“非遗”、“传承”、“文化价值”。老张听着，只是笑笑。他没那么大的词儿，他就觉着，这东西养人。它不是让你去争个输赢，而是在那一拉一放之间，把你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拽出来，让你好好喘口气，看清自己到底要往哪儿使力气。
老张走回自家院子，从墙上取下那把油光发亮的桑木弓。指头拂过弓背，上面深浅不一的木纹，像是记着这些年吹过的风，晒过的日头。他忽然觉得，这射撸撸的劲儿，或许早就射进了生活里头。种地、过日子，不也像是拉弓么？你得先看准了，沉住气，把力气攒足了，然后该播种时播种，该出力时出力，那一股劲儿，得顺着生活的理儿，稳稳地送出去。
夕阳斜斜地照下来，把老张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搭上一支竹箭，没瞄准什么，只是对着远处的天空，缓缓拉开了弓。弓弦发出熟悉的呻吟，竹箭微微颤着，像是活了过来。他忽然明白了爹那句话——“箭跟着心走”。心稳了，手就稳；手稳了，日子也就跟着稳了。这大概就是射撸撸留给他的，最朴素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