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朋友4+光头
爸爸的朋友4+??光头
老李来家里的时候，我正瘫在沙发上刷手机。门一开，先探进来的是个锃亮的光头，在楼道声控灯下反着光，像颗熟透的卤蛋。我愣了一下，才认出这是我爸的老战友，李建国，小时候总用胡茬扎我脸的那位。
“哟，小子长这么大了！”他嗓门还是那么亮，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夹住芝麻。我爸从厨房探出身，手里还拎着锅铲：“老李！快进来！你这脑袋……怎么真给剃了？”老李摸着光头，嘿嘿一笑：“凉快！省事儿！”
饭桌上，两杯白酒下肚，话匣子就关不上了。他们聊起当年在部队，睡大通铺，半夜紧急集合闹出的笑话。老李的光头在灯光下一晃一晃的，他忽然叹了口气：“老张啊，你说咱那会儿，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。现在？嘿。”
我爸给他斟满酒：“怎么，遇上事儿了？”
老李摆摆手，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：“也不算啥大事。就是退了休，闲不住，跟人合伙弄点小生意。开始挺好，后来嘛……账目有点不清不楚。我这人，你们知道，直肠子。”他说着，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光溜溜的头皮上打转，“为这个，我跟合伙人掰扯了好几回。最后我说，咱要么明明白白，要么散伙。心里不亮堂，比啥都难受。”
“就为这个剃的头？”我忍不住插嘴。
“算是吧。”老李抿了口酒，“扯皮那阵子，头发一把把地掉。心烦！索性去理发店，让师傅给推了个干净。推子嗡嗡响的时候，我就想，这人跟人打交道，有时候就得像这头皮似的，敞亮，不留一点遮遮掩掩的毛茬子。”
我爸点点头，跟他碰了一杯。那声清脆的碰杯声，好像把很多没说完的话都碰了出来。
老李接着讲。生意后来真拆伙了，他拿回了自己该得的那份，不多，但干净。他说摸着这光头，就像摸着自个儿的良心，光溜，踏实，晚上睡得着觉。“有些人笑我傻，说较那真儿干啥。可我觉得，人活一口气，活个明白。有些东西，比钱重。”
他说的“敞亮”和“明白”，那天晚上反复出现了好几次。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，带着一种厚重的实在感，跟他那光头的质感一样，简单，直接，没有修饰。
吃完饭，老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。送他下楼时，楼道灯又亮了，那颗光头再次泛起温和的光泽。他拍拍我的肩：“小子，做人做事，心里得亮堂。别学那些虚头巴脑的。”说完，挥挥手，身影没入夜色里。
关上门，我爸在收拾碗筷，忽然说了一句：“你李叔这人，一辈子就这脾气。他那光头，现在看，还挺顺眼。”我回到沙发上，却没了刷手机的心思。老李的光头总在我眼前晃。
那不仅仅是个发型。那像一种宣言，一种态度。把所有的掩护都去掉，就这么坦荡荡地亮给你看。好的，赖的，光的，滑的，都在这儿了。这需要点勇气，也需要点执拗。在一个人人都习惯戴顶“帽子”、修饰一下的社会里，主动选择“光头”，或许意味着你选择了更简单的规则，也选择了可能更多的摩擦。
但老李摸着光头说“踏实”的样子，我记得很清楚。那种踏实，大概来源于所有事情都能晒在太阳底下，来源于不必记住复杂的谎言，来源于每一次触摸头顶，都确认自己还是那个自己。
夜里起风了，吹得窗户微微作响。我忽然想，我们心里是不是也有些地方，长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“毛发”，遮遮掩掩，连自己都不愿细看？是否也有勇气，拿起推子，给自己来一次彻底的“敞亮”？
这个问题没有答案。但我知道，下次再见到像李叔这样的光头，我大概会多看两眼。那光亮里，或许不仅仅反射着灯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