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初恋在车里你那里
和初恋在车里?你那里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,跳出这么一行字。我正堵在下班高峰的高架上,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红色尾灯。空气有点闷,我摇下车窗,傍晚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、温吞吞的气息涌进来。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好几秒,才点开那个沉寂了恐怕有七八年的头像。
发信息来的是林澈。我的初恋。这名字像颗小石子,噗通一声,丢进我心里那潭早就平静无波的水里,还是激起了那么一圈涟漪。车里忽然变得很安静,车载广播里主持人聒噪的声音,好像瞬间被调低了音量。
“我这边啊,”我慢慢敲着字,眼睛望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流,“正堵着呢,高架桥上,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。你呢?”
信息发出去,我才觉得这对话有点没头没脑。和初恋在车里?这问的是个地点,还是……一种状态?记忆却不管不顾,被这简单的几个字勾着,开始往回跑。
我们那时候,也常在车里。当然,不是什么好车。是他那辆二手的、白色的小 Polo,开起来哐当哐当响,空调时灵时不灵。那辆车是我们的“移动堡垒”。夏天,我们喜欢把车开到城郊河边的那片空地。熄了火,车窗全部摇下来,混着青草和河水味道的风就灌满整个车厢。我们并排坐在前排,也不多说话,就听着那时候流行的歌。磁带是盗版的,音质沙沙的,但一句一句,唱的都是心事。月亮升起来,清清亮亮地挂在挡风玻璃外面,好像专为我们打的灯。
车里空间那么小,小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可又觉得那么大,大到好像装得下我们所有对未来的、模模糊糊的憧憬。他会指着天上偶尔飞过的飞机,说以后要带我去更远的地方。我说,就待在这儿也挺好。那时候的“车里”,是一个与世隔绝的、只属于我们俩的“情感空间”。外面世界的规则、功课的压力、父母的唠叨,都被那层铁皮和玻璃暂时挡在外面了。我们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,分享过第一口冰淇淋,传看过偷偷写的情书,也红着脸,笨拙地接过吻。
手机又震了一下,把我从回忆里拽回来。“我在老家这边的国道上,刚送完货。这边天黑透了,星星特别亮,跟我车灯似的。”他附了张照片,果然是漆黑的公路,前方车灯劈开一道光柱,天上繁星密布。
我忽然就笑了。原来,他问的“车里”,真的就只是车里。他跑运输了。我脑海里那个穿着干净校服、手指修长、会弹几句吉他的少年,和眼前这个描述着星空与国道、奔波送货的形象,有点对不上,但又奇异地重迭在一起。
“还记得你那辆小白 Polo 吗?”我问。
“哈,早报废啦!现在开的是大家伙,能装,能跑,就是没以前那么自在了。”他回得很快,后面跟了个咧嘴笑的表情。
是啊,不自在。我环顾自己这辆 SUV,空间宽敞,座椅舒适,智能系统一应俱全。它载着我通勤、出差、接送孩子,去超市采购,像一个高效、体面又略感封闭的移动盒子。但它很少再是一个能让我静静看星星、胡乱做梦的“情感空间”了。它的功能明确,行程清晰,连播放的音乐,都常常是儿子喜欢的动画片主题曲。
高架桥终于开始松动,车流缓缓移动起来。我和林澈又随口聊了几句近况,他结婚了,有个女儿;我也一样。对话平和,甚至有点家常,像老友。那种隔着屏幕和岁月生出的微妙尴尬,慢慢散掉了。
“开车注意安全。”他最后说。
“你也是,别老熬夜跑长途。”我回道。
对话结束了。我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发来这么一句,他也没解释。也许只是某个瞬间,他独自开在寂静的国道上,看见满天星斗,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,另一辆车里,另一片天空下的时光吧。
我关掉聊天窗口,踩下油门,汇入前方璀璨的城市灯河。心里那点涟漪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复了。有点怅然,但更多的是暖。那个对于“车里”的问题,我好像有了答案。我的“车里”,在这里,在现实生活这条拥挤而明确的车道上,平稳前行着。而他的“车里”,在那边,在星空下的国道上。
我们早已驶向了不同的人生路口,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旅程和风景。但好在,记忆里曾共同拥有的那个小小的“情感空间”,那个弥漫着青草香、磁带声和朦胧月色的车厢,还好好地停在时光的某个角落,没有移动,也没有报废。偶尔,像今晚这样,通过一句没头没尾的问候,它的车灯会微微亮一下,提醒我们,那段路,曾一起走过。
前方的路牌显示,下一个出口就该下高架了。我打开转向灯,提示灯“嗒、嗒、嗒”的规律声音,在车厢里清晰地响着,像心跳,平稳而有力。今晚,大概会做个有星星的梦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