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板娘的味道》中文
《老板娘的味道》中文
老街拐角那家小饭馆，我记不清开了多少年了。招牌旧得褪了色，字迹却还认得——“好味来”。生意总是那么不温不火，几张木头桌子，擦得发亮，却也留下了岁月的划痕。吸引我的，倒不是菜单上那些寻常的菜名，而是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“老板娘的味道”。
这味道啊，你刚进门是闻不到的。它不是那种猛火快炒的锅气，也不是香料堆砌的浓香。得坐下来，等上那么一会儿。可能是从厨房那道蓝布帘子后面，一丝丝、一缕缕飘出来的。带着点温吞的油烟味，混合着米饭刚揭锅的蒸汽，再掺着一点，嗯……像是她身上那件洗得发软的棉布围裙，在炉火边烘了一下午的、暖洋洋的气息。
老板娘姓吴，熟客都叫她吴姐。她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生意人，话不多，招呼人也就是点点头，问一句：“老样子？”她大多时候就坐在收银台后面，手里可能剥着毛豆，或者看着一台小电视机。可她的眼睛啊，好像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抬起来。你杯子里的茶快见底了，她不知怎么就提着热水壶过来了；你觉得菜有点淡，还没张口，她仿佛能听见你心里的嘀咕，轻声说：“灶台上有自家做的辣椒酱，咸香口的，合你试试。”
这“老板娘的味道”，说到底，是一种“分寸感”。她记得熟客的口味偏好。老张痛风，她炒青菜时会特意提醒伙计，一滴料酒都不放；对面写字楼加班的小陈，总爱吃口重的，她会让大师傅给他那碗炒饭，多洒一撮孜然。但这种记得，是默不作声的，从不拿出来当人情讲。你吃出来了，心里一暖；你没留意，那也就是一顿平常饭。这种恰到好处的关照，像菜里那点若隐若现的盐，少了没味，多了就齁。
有一回，我心情很低落，一个人去吃饭。胡乱点了两个菜，吃得没滋没味。吴姐那天破例没看电视，她端来一小碟自家腌的糖蒜，放在我桌上，只说：“这个送你的，爽口，开胃。”那蒜腌得真好，酸甜脆嫩，咬下去“咔嚓”一声，一股清冽的劲儿直冲脑门，心里的郁结好像真的被冲开了一道缝。我没说什么，她也没再问。但那碟糖蒜的滋味，和那份不言不语的体谅，就这么留在了记忆里。
现在满大街都是连锁餐厅，味道标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，服务流程也培训得滴水不漏。可总觉得，少了点什么。少了那种因人而异的“火候”，少了那种基于人情世故的“拿捏”。吴姐的小馆子，就像一本翻旧了的、没有索引的家常菜谱，每一页都浸着油烟和时光，你想找什么具体的答案未必有，但那种厚实和妥帖，是能摸得着的。
我想，所谓“老板娘的味道”，大概就是这种“烟火人情”吧。它不是单纯的食物味道，而是食物背后，那个掌勺、那个张罗的人，她的性情、她的阅历、她对生活那点朴素的见解，统统熬进了汤汤水水里。这味道，馆子大了，就散了；人太忙了，就淡了。非得是那样一个不慌不忙的小地方，有那样一个安静看着人来人往的人，才能慢慢地、不动声色地熬出来。
天色暗了，我又走到了老街拐角。“好味来”的灯箱亮了起来，光线昏黄，却让人觉得踏实。推门进去，那股熟悉的、暖烘烘的气息包裹上来。吴姐从收银台后抬起头，看见是我，脸上没什么大表情，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一下：“来了？今天有新鲜的笋，烧了肉，给你留了一份。”
我点点头，找个老位置坐下。心里知道，今晚这顿饭，滋味又差不了。因为那份独一份儿的“分寸感”，和那份扎实的“烟火人情”，已经随着那碟即将端上的笋烧肉，一同等在路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