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着边撞水流了一地
抱着边撞水流了一地
这事儿得从我家那个老水龙头说起。
就厨房里那个,铜的,用了少说也有二十年。把手上的蓝漆磨得差不多了,露出底下黄澄澄的底子。拧的时候得用点巧劲儿,先往上提一提,再慢慢转。动作要是猛了,它准跟你闹脾气,不是“嘎吱”一声啸叫,就是从那接口的缝隙里,滋出几线不听话的水珠子。
我妈总念叨要换,说现在有种不锈钢的,一抬就出水,好看又省事。我爸却总拦着:“老伙计了,通人性。你轻着点对它,它伺候得比新的还贴心。”这话我听着,觉得里头有点别的味儿,像在说他自己。
那天晚上就我一人在家。洗碗洗到一半,手上全是泡沫,想着快点冲干净。心里一急,手下就没了分寸,握着那把手猛地一拧——坏了。手感不对,不是往常那种带着阻尼的顺滑,而是轻飘飘地,一下子滑到了底。紧接着,那龙头口不是出水,简直是“呕”出了一大股水,哗啦啦地砸在水池里,水花四溅。我慌忙想把它拧回去,可那把手就像脱了轴的陀螺,光打转,使不上劲。
水势越来越大,从哗哗声变成了轰鸣。我脑子里“嗡”了一下,第一个念头竟不是去找总闸,而是扑上去,用两只手死死抱住了那个发狂的龙头,好像我能把它按住似的。冰凉的、带着铁锈味的水柱狠狠冲在我的胸口,衣服瞬间就透了,凉意扎进皮肤。水顺着我的胳膊、身体往下淌,在地上迅速汇成一片,漫过拖鞋,朝着客厅那浅色的地板流去。
我就那么抱着,跟个傻子似的。水流冲击的力量,一下一下,撞得我胸口发闷。那一刻的感觉特别奇怪,时间好像慢了。我听着那震耳的水声,看着眼前这片狼藉,心里头竟然不是着急,而是空落落的。好像我抱着的不是个坏掉的龙头,而是别的什么正在失控、正在飞速流走的东西。是时间?还是我爸嘴里那种“通人性”的旧日子?我说不清。
生活的本质,有时候就藏在这种猝不及防的狼狈里。它不跟你讲道理,突然就破了,碎了,然后一切都被打湿,弄得一团糟。你手忙脚乱,用最笨的办法去应对,徒劳地想抱住那股横冲直撞的力量,结果只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湿透,水流了一地。
后来怎么弄的?哦,我总算回过神来,蹚着水冲到楼道里关了总闸。世界瞬间安静了,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气声,和地上那片水洼映着顶灯,幽幽地反着光。我站在这一片寂静和狼藉中间,浑身滴水,像个败将。
第二天,我爸带着新龙头回来了。换的时候他没说话,就看着那个旧的被拆下来,放在一边,像个退休的老兵。新龙头确实漂亮,银亮亮的,手感轻巧。我试了试,手感精准,开合利落,滴水不漏。
可不知怎么,我有点怀念那个需要“提一提,再慢慢转”的老伙计。怀念那种稍微用不对力,就可能滋你一身水的小脾气。它不完美,但有种真实的触感。抱着它、被那股水流狠狠冲击的几分钟,虽然狼狈,却让我猛然清醒地碰触到某种坚实的、甚至有点粗粝的实在感——生活本身,不就是由这些需要小心对待的关节、这些可能突然的失控、以及失控后那一地的麻烦和收拾残局的琐碎构成的么?
现在,每当我轻轻抬起那个新龙头,看着水流温和精准地落下时,总会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。那片漫延的水,还有怀里那固执的、冰凉的冲击感。它提醒我,有些东西,抱是抱不住的。该来的冲击,该流的逝去,你只能看着它发生,然后,弯下腰,把那一地的东西,慢慢收拾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