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一点公交白月
深一点公交白月
你坐过末班公交车吗?我说的不是那种人挤人、热热闹闹的晚高峰车。是再晚一点,十点、十一点往后,车厢里空荡荡的,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嗡声,和窗外流过去的一串串模糊光带。这时候,你会觉得这车不像在跑马路,倒像在一条深水里潜行。对,就是“深一点”的感觉。
我常坐的那趟夜班车,线路很长,从城市这头穿到那头。车里通常就叁两个人,彼此隔得老远,像是默契地守着自己的岛屿。窗玻璃映着人的影子,模模糊糊的,和外面飞逝的霓虹招牌迭在一起,分不清哪是里,哪是外。我就喜欢盯着窗外发呆,看街景从繁华到冷清,再从冷清拐进某个居民区稠密的灯火里。这过程,心里那些白天的毛躁,好像也跟着景物一起,被甩到身后去了。
有一天晚上,车开过半程,上来了一个老伯。他拎着个布袋子,慢慢走到我斜前方的位置坐下。车继续开着,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规律的车轮声。忽然,他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着窗外说:“今晚这月亮,真亮堂啊。”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,透过明净的车窗,真的看见一轮月亮,又大又圆,清清冷冷地挂在天上,跟着我们的车匀速地移动。因为隔着玻璃,因为车的晃动,那月亮看起来格外柔和,边缘毛茸茸的,像一枚温润的“白月”,不刺眼,就那么安静地陪着。
老伯转过头,对我笑了笑,话匣子就打开了。他说他年轻时是跑长途运输的,习惯了夜里赶路。退休了,夜里反而睡不着,就爱坐这趟末班公交,从起点到终点,再坐回来。“这车厢啊,跟我以前那驾驶室一个味儿。”他拍拍座椅,“跑起来稳当,心里也踏实。你看外头,那些高楼啊,店铺啊,白天看着都一个样,夜里关了灯,才显出各自的轮廓来。还有这月亮,”他又指了指窗外,“在野地里看,亮得吓人;在这城市里,隔着玻璃看,就温柔多了。”
我忽然就明白了那种“深一点”的意思。它不只是时间晚,空间静。它是一种状态,是你把自己从白天的快节奏里拔出来,沉到一个更缓慢、更本质的层面。白天,我们看东西总是太“赶”,瞄一眼,知道是什么,就算了。只有在这种“深一点”的静谧里,你才会注意到月亮毛茸茸的边,才会听到引擎声里细微的韵律,才会发现这座城市在卸下妆容后,那副有点疲惫却真实的面孔。
那枚“白月”,成了我之后夜班车旅程里一个固定的念想。它不像太阳那样轰轰烈烈,它只是在那里,一种恒常的、安静的见证。它见证高楼里最后熄灭的几盏灯,见证环卫工人开始沙沙的清扫,见证早点铺子升起第一缕蒸汽。车厢这个移动的盒子,把窗外的世界框成了一幅幅流动的画,而那枚“白月”,就是画框上不变的印章。
再后来,我留心观察车厢里其他沉默的乘客。那个总是捧着本书的年轻人,那个轻轻打着瞌睡的中年阿姨,那个戴着耳机望向窗外的学生。每个人大概都有自己的故事,都有自己的“深一点”要去沉浸。这趟公交车,就像一个临时的、移动的避风港,载着这些需要片刻沉潜的灵魂,在城市的血脉里安静地流淌。
生活总是催着我们往前赶,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可有时候,我们需要的就是一趟“深一点”的公交,一轮隔着玻璃看的“白月”。它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,但它能给你一种奇妙的“缓冲”。让你知道,在匆忙的缝隙里,还有这么一段被拉长、被柔化的时间,可以什么都不想,只是看着,感受着。车到站了,门开了,冷风灌进来。你走下车,回头看看那空荡的车厢和依旧跟着你的月亮,仿佛把那份静谧也悄悄带下来了一点,够支撑你走完回家的最后一段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