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与女儿第10集矿桥
爸爸与女儿第10集矿桥
老林蹲在河滩边，手里的烟烧了半截，灰白的烟灰颤巍巍的，就是不肯掉。女儿小穗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，眼睛却黏在那座黑黢黢的矿桥上。
这座桥有些年头了，锈红色的钢架横跨在早已干涸的旧河床上，像一副巨大的恐龙骨架。桥那头，是早已废弃的矿区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；桥这头，连着现在这条新修的柏油路。老林年轻那会儿，这桥还热闹着，运煤的车“哐当哐当”日夜不停。如今，它成了个沉默的摆设，只有附近的孩子，偶尔会壮着胆子上去走一遭，把它当成冒险的乐园。
“爸，你说这桥……还牢靠吗？”小穗终于挪了过来，声音里压着点好奇，又有点怯。她今年十六，正是对什么都想探个究竟，又对什么都心存疑虑的年纪。
老林没立刻答话。他把烟摁熄在碎石堆里，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灰。桥身的铁锈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，有几处铆钉已经松脱，风穿过空洞的桥架，发出低沉的呜咽。“说不准。”他开口，嗓子有点哑，“东西老了，就跟人一样，外边看着还行，里头啥样，得走上去才知道分量。”
这话像是说桥，又像不是说桥。小穗听出点别的味儿，侧头看了爸爸一眼。最近父女俩的对话，常常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，看得见影子，却摸不清形状。为选科的事，为晚归的事，为那些手机里她不想让爸爸看见的、一闪而过的讯息，小小的龃龉像河床底的石头，硌着脚。
“我想过去看看。”小穗忽然说。语气不是商量，更像一种宣告。
老林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那桥看着就悬。可他嘴唇动了动，那句“太危险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，又咽了回去。他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，也是这么对着父亲宣告，要跟人去矿上找活干。拦是拦不住的。有些路，孩子得自己伸脚去试那水深水浅；有些分量，得她自己扛上肩，才知道是轻是重。
“我跟你一块儿。”老林最终只是这么说。他没去拉女儿的手，只是率先迈开步子，踩上了那吱呀作响的桥头铁板。这第一步的试探，是责任的传递。从前他是被叮嘱的那个，现在，轮到他走在前头，替女儿试试这“桥”的虚实。
桥面比想象中稳当，但细微的晃动感无处不在。小穗跟在后面，起初有点紧张，手指悄悄抓着生锈的护栏。走到桥中央，风大了起来，视野豁然开朗。她看着脚下深深的河谷，远处绵延的、长满杂草的矿渣堆，忽然觉得，那些在心里堵了很久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，好像被这高空的风吹散了一点。
“爸，”她看着前方父亲的背影，那背影不如记忆里那么挺拔了，肩膀微微前倾，“你以前常走这桥？”
“常走。”老林没回头，声音混在风里传过来，“拉煤的车斗就挂在这桥下边，一晃一晃的，人在上面走，心也跟着晃。那时候就想着，啥时候能走一条更稳当、更敞亮的路。”
小穗不说话了。她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想象父亲年轻时的样子，想象他也曾站在这里，眺望自己的未来。那些她以为崭新无比的、属于自己的困惑和渴望，或许在父亲的生命里，早已有过另一种版本的回响。这趟行走，成了他们之间一次无声的情感共鸣。
快到对岸时，有一截桥面的铁网破了个大洞，露出下面令人眩晕的空隙。老林自然而然地横过一步，用身子挡在那缺口前侧，伸出手：“来，当心这点。”小穗握住那只粗糙宽厚的手，稳稳地跨了过去。那一握很短，但很实在。过了缺口，手就松开了，谁也没多说啥。
站在荒废的矿区长满杂草的空地上回望，那座矿桥在暮色里成了一道剪影。来路即是归途。回去的时候，两人并肩走着，话反而比来时多了些，聊着桥上看到的鸟窝，聊着某处奇怪的锈迹。烦恼的议题没有解决，但某种紧绷的东西，悄然松动了。
回到家门口，小穗摸出钥匙开门。老林在她身后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：“那桥，明年听说要加固了。也许……以后能变成个观景的地方。”
小穗转过头，眼里映着屋里透出的暖光。她似乎笑了笑：“嗯。等加固好了，下次……我们再去走走。”
门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桥，静静地卧在夜色里。它连接的不只是两岸，也许还有某些需要时间慢慢消化与理解的东西，在这一次共同的行走中，被悄然运抵了对岸。至于前方是什么，得一起走下去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