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湿了
我湿了
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。那天早上，我站在镜子前，头发还滴着水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。不是那种冲完澡的湿，也不是被雨淋了的湿。怎么说呢，像是整个人从里到外，被一种潮乎乎的情绪给浸透了，沉甸甸的。
大概是从上周开始的。连着好几天，夜里总听见窗户外头有动静，细细碎碎的，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玻璃。起来看，又什么都没有。只有路灯的光，把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影子，拉得老长，映在墙上，晃晃悠悠的。空气里那股子水汽，浓得化不开，被子摸上去都感觉有点润。这天气，真是让人浑身不得劲。
心里头也跟着泛起潮来。想起些旧事，一些原本以为早就晒干、封存好了的片段。比如小时候，在老家的河滩上疯跑，一脚踩进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浅水里，那猝不及防的暖意，从脚底板一直漫上来。又比如，那年送人去车站，也是个闷得要下雨的天，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，最后只变成一句干巴巴的“到了发个信息”。后来雨真的下来了，很大，把车窗打得一片模糊，什么都看不清了。
这些记忆的碎片，平时都收得好好的，锁在某个角落。可一旦空气里的湿度过了某个临界点，它们就像受了潮的旧书信，字迹重新晕染开来，变得清晰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。情绪也跟着发酵，变得粘稠，说不清是惆怅，还是别的什么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情感共振”吧，外头的湿气，勾出了里头同样氤氲的、未曾真正干爽过的心事。
我发现，人在这种状态下，感觉会变得特别敏锐。能听见平时忽略的声响——水管里极细微的流水声，远处马路轮胎轧过湿漉路面的嘶嘶声。也能闻到更复杂的气味：泥土被润湿后泛起的腥气，旧书页受潮后淡淡的霉味，混着从别人家厨房飘来的、暖暖的饭菜香。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，一切声响、光影、气味，传到跟前，都慢了半拍，柔了叁分。
索性不挣扎了。我给自己泡了杯热茶，捧着坐到窗边。看着水汽在玻璃上凝成一颗颗水珠，慢慢汇聚，承受不住了，便划出一道长长的、弯弯曲曲的痕迹，像一条小小的河。这过程莫名让人看入了神。原来“湿”不是一个结果，它是一种动态，是浸润，是承托，也是流淌。它让坚硬的边界变得模糊，让分离的个体有了交融的可能。
衣服潮湿地贴在身上是不太舒服，心里头那些湿漉漉的往事，翻搅起来也难免有些滞重。但换个角度想，或许正是这种“湿”，让我们得以柔软。太干燥的东西容易脆，容易裂。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潮湿，能让纸张柔韧，让种子苏醒，让深埋的情感，有机会重新被“看见”，被感知。它带来的，是一种饱满的、甚至略带压力的生命力。
茶喝到见底，身上的潮气好像散了些，又或者是我习惯了。那股子萦绕不散的湿意，从一种单纯的体感，慢慢沉淀成一种心绪的背景音。我不再急着把它烘干。窗外，天空还是灰蒙蒙的，但云层的缝隙里，似乎漏下了一线很淡很淡的光。我知道，晴天后，一切都会被晒得蓬松干爽。但此刻这份沉静的、浸润着的“湿”，也有它独特的重量和温度。它让我慢下来，触摸到生活里那些细腻的纹理，与自己那些未曾言明的心情，安静地共处一会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