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色一级带
黄色一级带
小时候,我家里有一台老式的双卡录音机。父亲总爱用它放些老歌,磁带在机器里匀速转动,发出“沙沙”的细微声响。那些磁带的外壳,大多是黑色的,偶尔有几盘是白色的。但在我抽屉的最深处,藏着一盘不一样的——它的外壳是明黄色的,像一截凝固的阳光。
这盘黄磁带,是我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,在街角音像店买的。那时候买磁带,有点像现在的开盲盒。封面印得花花绿绿,但里面到底是什么歌,音质怎么样,得买了回家听了才知道。这盘黄带子,当时就因为它亮眼的颜色,在一堆黑乎乎的磁带里跳了出来,抓住了我的眼睛。
买回家,迫不及待地塞进录音机。按下播放键,先是一阵空白磁带的“嘶嘶”声,然后,音乐猛地冲了出来。不是当时流行的港台金曲,而是一支我从未听过的外国乐队的摇滚。鼓点激烈,电吉他像在嘶吼,主唱的声音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。我愣住了,坐在床边,感觉耳朵里被扔进了一颗小炸弹。
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。这盘黄色的塑料盒子,连同里面那卷褐色的磁带,像一把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为我打开了一扇完全陌生的门。门后的世界,嘈杂、叛逆,却又充满了一种 raw 的力量,和我日常听的、周围人谈论的音乐完全不同。它没什么精美编排,甚至有点粗糙,但那种直接的生命力,却结结实实地撞了我一下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支乐队并不算多么主流。那盘黄带子,很可能是一盘自制拷贝的“打口带”或者翻录带,是当时音乐流通的一种独特方式。它的黄色外壳,或许只是生产线上随机的颜色选择,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。但对我来说,那抹黄色从此有了不一样的分量。它成了一种标记,代表着意外,代表着主流视野之外的发现,代表着一种偶然相遇的惊喜。
再往后,听音乐的媒介换了一茬又一茬。从磁带到了 CD,CD 又变成了 MP3,现在,手机里的音乐 App 几乎装得下整个世界。想听什么,搜索一下,几秒钟就能得到。太方便了,方便到几乎失去了“寻找”的过程。那种在货架上瞥见一抹亮色,心生好奇,买回家,带着忐忑和期待按下播放键的仪式感,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有时候我会想,我们是不是也失去了像那盘“黄色一级带”一样,偶然撞见美好的能力?算法根据我们的喜好,精准地推送着我们可能感兴趣的内容。我们被包裹在一个舒适的信息茧房里,听到的,看到的,大多是自己已知和喜欢的延伸。那种完全跳出预期、带来轻微不适感却又最终拓宽了边界的“意外”,变得越来越稀缺。
那盘黄磁带,我后来搬过几次家,一直没舍得扔。它已经放不出声音了,磁带可能已经粘连,或者磁粉脱落。但它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旧物箱里。我不再需要用它来听歌,但它本身,已经成了那段记忆、那种体验的实体承载。看到它,我就会想起那个下午,音乐突然闯进房间的瞬间,想起那种被陌生感击中的懵懂与兴奋。
生活里,我们规划路径,追求效率,这当然没错。但或许,也该给自己留一点点“黄色地带”——允许自己偶尔偏离一下算法推荐的主干道,走进一家陌生的书店,点开一个不了解的频道,或者,就是单纯地发会儿呆。说不定,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,你也会遇见属于自己的那抹亮色,那卷“一级带”,它可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轻轻敲打一下你固有的世界。
那抹黄色,如今看来依旧鲜艳。它提醒着我,在一切皆可量化、可预测的时代,保留一点对“未知”和“偶然”的开放,或许,正是让生活保持鲜活感的一剂小小的偏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