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巾盒在阴暗的房间2
纸巾盒在阴暗的房间
这房间的窗户,常年被厚重的墨绿色绒布窗帘挡着。光线只能从边缘的缝隙里,勉强挤进来一点,在地上投下几道有气无力的、灰蒙蒙的印子。空气里有股味道,说不上是陈旧书本的纸浆气,还是木头家具受潮后淡淡的霉味,或许两者都有,混在一起,沉甸甸的,不大流动。
房间靠墙摆着一张老式书桌,桌面上东西不多,一个台灯,几本摞起来的书,还有一个纸巾盒。那纸巾盒是方方正正的硬纸壳材质,白色的底子,印着些简单的蓝色波浪纹,看起来再普通不过。可在这光线稀薄的屋子里,它倒成了最显眼的一个存在,白得有点突兀,像一片不小心飘进来的、干净的云。
它就那么静静地待着。大多数时候,没人会特意去注意一个纸巾盒。它的存在,就是为了被需要的那一刻。扯出一张,擦拭点什么,然后被揉成一团,丢进废纸篓——这就是它全部的、注定的使命。可在这个少有人来的阴暗房间里,它被需要的次数,实在太少了。于是,它得以长时间地保持一种完整的、近乎庄严的沉默。
我有时候会想,这纸巾盒会不会觉得寂寞?它看着日影从窗帘缝隙的左边,慢慢挪到右边,看着灰尘在仅有的那束光里无声地舞蹈。它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,这让它的白不再那么刺眼,温和地融进了房间的色调里。或许,它已经成了这房间“静默”的一部分,一个安静的观察者。
直到那天下午。天气闷得厉害,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。房间比往常更暗了,几乎像提前入了夜。我坐在书桌前的旧椅子上,心里头乱糟糟的,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着,沉甸甸的,和这屋里的空气一个样。我没开灯,就这么在昏暗里坐着。
忽然,鼻子一酸,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下来了。不是嚎啕大哭,就是眼泪自顾自地往外淌,静悄悄的。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向那个纸巾盒。指尖碰到它微凉的硬纸壳表面,抽出一张。纸巾被扯出来的声音,“嘶啦”一下,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,显得格外清晰,甚至有点惊心动魄。我用那张柔软的纸按住眼睛,湿意迅速洇开一小片。
就在那一瞬间,我忽然觉得,我和这个纸巾盒,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连接。在这个阴暗的、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,它存在的意义,仿佛就是为了等候这一刻,等候我这次无声的崩溃。它提供的不仅是一张柔软的吸附泪水的纸,更像是一种无言的、确凿的“见证”。它见证了我的脆弱,并且全盘接纳,不发出任何疑问。这种接纳本身,就带着一种巨大的安慰。
眼泪慢慢止住了。我把用过的纸巾团在手里,没有立刻扔掉。房间依然阴暗,雷声滚过天际,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。但心里头那块堵着的东西,好像松动了一些。我看着那个纸巾盒,它被抽走一张后,开口处露出下一张纸巾洁白的边缘,等待着,一如既往地安静。
它就像一个最沉默的伙伴。你不会和它交谈,但它总是在那儿,在你最不堪、最不想被人看见的时刻,给你提供一种最基础的、实实在在的“支撑”。这种支撑无关言语,只是一种触手可及的柔软和方便。它让你觉得,即便在最阴暗的心境里,你也拥有处理自己狼狈的资源和体面。
雨声渐渐大了,哗啦啦的,反而让房间内部显得更静。我打开台灯,暖黄的光晕立刻撑开一小圈明亮。那个纸巾盒在灯光下,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,连那层薄灰都变得温柔起来。它不再突兀,而是安稳地、理所当然地立在桌角,仿佛它从来就属于这里,属于这个光线不足的空间,也属于那些偶尔需要它来“见证”和“支撑”的隐秘时刻。
自那以后,我再看这阴暗的房间,感觉有些不一样了。那一片沉滞的灰暗里,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安静、随时待命的“存在”,似乎也透出了一点点让人安心的意味。我知道,下次当情绪再次像潮水般漫过堤岸,在那个阴暗的角落,总有一片“干净的云”在那里等着。这大概就是生活中,最微小也最坚实的“陪伴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