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政令宝钗扶着树干小说阅读
贾政令宝钗扶着树干
话说那日，大观园里暑气渐消，傍晚时分起了点微风。贾政心里头闷着些事，背着手在园子里踱步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蘅芜苑附近。一抬头，瞧见薛宝钗正从那边小径上缓缓走过来，手里还捏着本书，许是刚在哪儿静静读了一会儿。
宝钗见着贾政，忙站定了，规规矩矩地行礼，叫了声“姨父”。贾政点了点头，目光却落在一旁那棵老海棠树上。这树有些年头了，枝干虬结，在暮色里像一团浓墨。他忽然就开了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惯常那种不容置疑的调子：“宝丫头，你且过去，扶着那树干站一站。”
这话来得没头没脑。宝钗微微一怔，心里头飞快地转了几转。她是个极聪慧的人，知道这位姨父向来方正，行事说话都讲究个“道理”，断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一句。她面上却一点儿不显，只温顺地应了声“是”，便移步到那海棠树下，伸出纤手，轻轻搭在了粗糙的树皮上。身子站得笔直，仪态依旧端庄万分，看不出半点迟疑或勉强。
贾政也不走近，就隔着几步远瞧着。看那闺秀扶着老树，晚风拂动她素雅的衣角，身后是渐暗的天光和开始热闹起来的归鸟声。这画面，不知怎的，让他心里那点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着落处。他并非要为难宝钗，也非有什么具体的深意。或许，只是那一刻，他需要看到一种“妥帖”——一种人面对突兀指令时，那份不惊不乍、从容承接的稳当。
这便是一种大家闺秀的行为规范，刻在骨子里的。贾政想着，若是别的姑娘，保不齐要睁圆了眼反问“为何”，或是娇怯怯地不敢上前。但宝钗不会。她接了这看似无理的吩咐，并把它纳入“长辈之命”的合“礼”范畴内，执行得一丝不苟，姿态还这般好看。这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意，仿佛某种秩序得到了确认和维护。
宝钗扶着树，手心传来树皮的粗粝与微凉。她目光垂着，落在树根旁的几片落叶上，心思却清明如镜。她在揣摩贾政的用意。是这树有什么讲究？还是姨父在考较她的仪态耐性？又或者……他只是心里有事，随意一言？她不去深究，深知在这种情境下，任何追问或揣测都是不得体的。最好的应对，就是此刻这般，安然处之，以静制动。这其中的人情世故，她通透得很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贾政才仿佛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，缓声道：“好了，难为你了。这树老而弥坚，看着叫人心里踏实。你去吧。”
宝钗这才收回手，又行了一礼，声音平和：“姨父若没别的吩咐，我便先回去了。”转身离开时，步子依旧不疾不徐，仿佛刚才只是驻足赏了会儿花。
贾政望着她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，又看了看那棵沉默的老海棠。他方才那片刻的失神与莫名的要求，像一粒小石子投入深潭，在宝钗那里没激起半分失态的涟漪，反而被那深潭般的沉稳妥帖包容、化解了。他或许在感慨，或许在比较，心里头那点对于家族、对于子侄辈的忧虑，在此刻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参照。宝钗的应对，无疑体现了一种极高的情境应对能力，不追问，不慌乱，将一切非常态自然融入常态之中，这份功夫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。
风又大了些，树叶沙沙作响。一场没头没尾的“扶着树干”，就这么过去了，像大观园里无数个寻常傍晚一样，没留下什么痕迹。只是经了这事的人心里，各自落下了一点极淡的影，或关乎品评，或关乎思量，都融进了日后更深更远的人情往来与命运纠葛里去了。那树干上的温度，早已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