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妈的朋友5
我妈妈的朋友5
我妈推门进来的时候，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。她手里端着盘刚切好的苹果，轻手轻脚地放在我桌角。“哎，你王姨，”她开口，语气里带着点新鲜劲儿，“就住东头那个，你记得吧？”
我点点头，叉了块苹果。王姨我太熟了，我妈的“闺蜜团”核心成员之一，嗓门大，热心肠，广场舞领舞，人生故事能写半本书。但我妈接下来这句，倒让我把苹果悬在了半空。“她呀，上个月不是跟团去云南旅游嘛，你猜怎么着？回来就把开了十几年的小卖部给盘出去了。”
“啊？”我确实有点意外。王姨那间小卖部，简直就是我们那片街坊的“情报站”兼“百宝箱”，从酱油醋到学生文具，从家长里短到天气预报，应有尽有。她常说自己那店是“铁打的营盘”，怎么突然就“撤退”了？
“说是旅游时认识了个新姐妹，俩人聊得特别投缘。”我妈在我床边坐下，眼神里有点羡慕，又有点不解。“那姐妹好像是搞什么…哦对，手工植物染的。在云南一个挺偏的村子里，自己种蓝草，自己染布，做围巾、衣服什么的。王姨跟着去看了，回来说那颜色，是机器染不出来的活气儿，深深浅浅的，像把山里的云雾和溪水都留在了布上。”
我妈顿了顿，好像也在琢磨那个画面。“她说看着人家在院子里支着染缸，手浸在蓝色的染液里，一下一下地搅，时间都慢下来了。心里头特别静。再想想自己那小店，每天守着，进的货都差不多，说的话也差不多，忽然就觉得…没意思了。”
这倒不像我印象里风风火火的王姨了。我忍不住问：“那她把店盘了，以后干嘛？也去云南学染布？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我妈笑了，“人家现实着呢。她说那姐妹给她开了窍，不一定非得跑到天边去。她把自己家那个朝南的阳台给腾出来了，一半种花，一半…你猜种什么？”
我摇摇头。
“种蓼蓝！就是那个能做成靛蓝染料的植物。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搞来的种子和教程，现在天天泡在社区活动中心的手工班里，学扎染呢。上回碰见，非送我条她自己染的手帕，蓝色的底子，白色的小花，别说，还挺像那么回事儿。”我妈说着，语气里那点不解慢慢化开了，变成了感慨。“她说，守着店是过日子，现在这样，也是过日子。但后头这种，心里头有块地方是满的，是自个儿喜欢的。”
我嚼着苹果，没吭声。脑子里却浮现出王姨的样子，不是那个在柜台后麻利算账的她，而是蹲在自家阳台，小心翼翼查看蓝草苗，手指可能还沾着洗不掉的蓝，脸上却带着一种专注又宁静的神气。这种转变，听起来有点突然，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。人到了某个阶段，或许真的会听见心里头一些以前被忙碌和习惯压住的声音。
“她现在可忙了，”我妈接着说，“忙着照顾她那几盆‘宝贝蓝草’，忙着在手工班学新花样，还张罗着想拉上我们几个老姐妹，等秋天收了‘成果’，一起染几条围巾。说是要找回点‘手艺人的踏实感’。”
“手艺人的踏实感”，我默默重复这个词。这大概就是王姨这次“转型”里，最核心的东西了。不是逃避，也不是盲目追什么潮流，而是在做了大学辈子的“小卖部老板”之后，突然想亲手创造点看得见、摸得着、带着自己温度和痕迹的东西。从“贩卖”到“创造”，这步子迈得，真不小。
我妈坐了一会儿，起身准备出去，走到门口又回头：“对了，你王姨让我问问你，你们年轻人网上见识多，知不知道哪有更详细的植物染资料？她呀，琢磨着想试试用不同布料，看效果有啥不一样。”
我笑着应了。看着妈妈带上门，我重新看向电脑屏幕，忽然觉得刚才那点发呆时的烦闷，消散了不少。生活有时候真像一块等待被染的素布，你永远不知道，下一个遇见的人，下一段经历，会给你带来哪种意想不到的“染料”，而你自己，又最终能染出怎样独一份的图案来。王姨这块“布”，五十多岁的时候，自己又动手，染上了一抹崭新的、生机勃勃的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