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重身子被焯哭了
八重身子被焯哭了
这事儿得从镇东头那家新开的拉面馆说起。老板是个外地人,手艺据说传了好几代,招牌上就写着一个字:“焯”。这字儿念“肠丑ā辞”,意思就是用滚水把食材快速地烫一下,锁住鲜味,去去腥气。可镇上的老人们瞧着不顺眼,说这字儿看着就火大,一股子急躁味儿。
八重身子是镇小学的老师,温温柔柔的一个人,说话轻声细语,像怕惊了窗台上的阳光。她爱吃面,也好奇,就去了。馆子不大,就老板一人忙活。只见他抓起一把碱水面,手腕一抖,面就散开落进翻腾的大锅里,接着长筷一挑、一掂,不过十几秒,迅疾地捞起,“啪”地甩进早就备好汤底的碗里。那动作,利落得近乎凶狠,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。热气“呼”地扑了八重一脸。
她愣愣地看着那碗面,汤色清亮,面条根根分明,卧着两片透光的叉烧和一枚溏心蛋。看着是真好。可不知怎么,她心里头那根细细的弦,像是被那捞面的力道给带了一下,“嗡”地颤了颤。
日子还是那么过。备课,上课,批改那些永远改不完的作业。丈夫在城里打工,一个月回来一次,话越来越少,回来就是倒头睡觉,说累。公婆住得近,常来,话里话外绕着孩子打转。八重总是笑着,应着,把那些细细碎碎的念叨,像收拾屋子一样,拢到心里某个角落。那角落有点满,有点沉了。
她又去了几次拉面馆。渐渐熟了,老板话不多,但会记得她不要葱花香菜。她总是坐在同一个靠窗的位置,看外面行人匆匆,看夕阳把对面屋顶的瓦片染成金色。吃面成了她一天里,唯一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、安静的时间。直到那天。
那天学校事多,挨了领导几句不痛不痒却磨人的批评,回到家,婆婆电话里又提起老邻居抱了孙子。她心里那根弦,绷得紧紧的。鬼使神差,她又走进了面馆。不是饭点,店里就她一个。
老板在厨房里准备着什么。她看见他处理一盆新鲜的豆芽。依旧是那口翻滚着白浪的大锅,他抓起一大把豆芽,手臂一挥,豆芽们腾空而起,又齐刷刷坠入沸水中心。就那么一刹那,真的只有一刹那,沸水吞没它们,紧接着长筷闪电般探入,捞出,沥水,倒入冰水盆。“刺啦”一声轻响,白气弥漫。
就那个“坠入”的瞬间,八重忽然看懂了。那些豆芽,刚才还水灵灵地簇拥着,下一秒就被绝对的、滚烫的力量包裹、穿透、改变。它们没有选择,甚至没有过程,瞬间就完成了从生到熟的蜕变。那种迅疾和彻底,近乎一种暴力式的成全。
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眼前这碗面。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。她拿起筷子,夹起一箸面,送进嘴里。面条劲道,汤头醇厚。可这一次,那滚烫的滋味顺着喉咙下去,没有落在胃里,却直直地撞上了心里那块一直垒着、堵着的东西。
毫无预兆地,眼泪就涌了出来。开始只是安静地流,后来肩膀开始发抖,她用手背抵着嘴,不想出声,可呜咽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。她哭了,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又说不出口的孩子。不是为了面,不是为了豆芽。是为了自己心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,那些被生活快速“焯”过一遍就不得不成熟、不得不接受的瞬间——青春的憧憬、婚后的期待、职场的天真,都被扔进了滚烫的现实里,那么快,快到你来不及反应,就被打捞出来,装进一个叫“懂事”和“成熟”的碗里。
老板在厨房里,背对着她,动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。只是把灶火关小了一点,让那锅沸水的翻滚声,不再那么喧腾。店外,黄昏的光斜斜照进来,笼住她颤抖的肩。
八重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。停下来的时候,面有点凉了,泪痕在脸上绷得有点紧。她慢慢把剩下的面吃完,一口汤也没剩。付钱的时候,老板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,依旧没说话。
走出面馆,晚风一吹,脸上凉丝丝的。心里那块堵着的地方,好像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眼泪,也给“焯”开了一道口子。闷气散了些,虽然空落落的疼,但总算能喘口气了。她抬头看看天,深深吸了一口气,朝着家的方向走去。步子比来时,似乎轻了那么一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