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14
《么公和媳妇》14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，么公心里那本账，翻来覆去地算。春梅这媳妇，进门也有几年了，勤快是真勤快，就是话少，心思像藏在井底，扔块石头下去，半天听不见个响。么公蹲在门槛上，抽着旱烟，望着院子里晾晒的衣裳出神。那衣裳是春梅刚洗好的，在风里飘啊飘的。
这天傍晚，村里老李头来找么公下棋。棋盘摆开，楚河汉界，杀得正酣。老李头忽然压低了声音：“老哥，听说后山那片坡地，村里有说法要重新分？”么公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，“啪”一声落子：“风声罢了，没影的事。”话是这么说，他心里却咯噔一下。那片坡地，是他家祖上留下来的，虽然薄，但种点花生、红薯，好歹是个贴补。这几年，春梅没少在那地里花心思。
下完棋，送走老李头，么公背着手在院里转圈。春梅正端着一盆淘米水出来，准备浇墙角那几株辣椒苗。“春梅啊，”么公叫住她，语气像是随口一问，“后山那坡地，你觉着今年花生种得咋样？”春梅直起身，擦了擦手，脸上还是那副平静样子：“爹，还行。就是靠东头那块，土有点板结，我前阵子拾掇了点草木灰掺进去了。”
么公“哦”了一声，没再往下问。他想起前几天，看见春梅从坡地回来，裤脚上沾着泥，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拔的草，那草根上都带着土。这媳妇，对那地是上了心的。可这地……万一真要动，家里就他和春梅两个，自己老了，儿子常年在外面打工，到时候咋办？这念头像根刺，扎得他心里不舒坦。
夜里，么公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想起春梅刚嫁过来那会儿，瘦瘦小小的，见人就低头。这几年，屋里屋外，灶台田间，硬是把这个家撑了起来。儿子电话里总说忙，汇款单倒是按时到，可家里冷的热的，头疼脑热，不都是春梅在眼前？人心都是肉长的，么公不是不懂。可有些话，有些计较，就像喉咙里的咳不出来的痒，憋得慌。
过了两天，村里果然开会了。说的是土地流转的事儿，后山坡地也在讨论范围内。会开得乱哄哄的，各有各的主意。么公坐在角落里，闷头抽烟，耳朵却竖着听。回到家，脸色就有点沉。吃晚饭时，春梅照例把稠粥盛给么公，自己碗里稀些。么公看着，忽然就叹了口气。
“今天开会，你也听说了吧。”么公扒了口饭，没抬头。春梅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“那地……你怎么想？”么公放下碗，抬眼看向春梅。这是头一回，他这么直接地问她对于“家业”的看法。春梅显然愣了一下，她放下筷子，双手搁在膝盖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。堂屋里静悄悄的，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。
“爹，”春梅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挺清楚，“那地是咱家的根。这几年侍弄着，我心里有数。要是……要是真得流转，咱也得挑个靠谱的法子，不能亏了地力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鼓了鼓勇气，“我在娘家时，跟着我舅弄过两年果树，坡地种别的不行，种点耐旱的果树，兴许能成。就是头两年没收成，得熬。”
么公听着，没吭声，心里却翻腾起来。他没想到，春梅不光守着那地，还想了这么远。果树？这念头他模糊有过，但觉得自己老了，折腾不动，也没敢细想。如今从春梅嘴里说出来，好像那模糊的影子，忽然就清晰了些。
“你……懂果树？”么公语气缓了些。“懂一点，”春梅有点不好意思，“也不是很懂，可以学。”么公又摸出旱烟，却没点，在手里捏着。他看着春梅，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媳妇，眼睛里好像有团很小的火苗，亮了一下。这份对家庭的担当，他看得真真切切。
“再说吧，”么公最后摆了摆手，“吃饭。”可这一夜，么公没再失眠。他忽然觉得，这个家，好像不只是他一个人在撑着，在盘算着。身边这个沉默的媳妇，心里揣着的，或许不比他少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，清清冷冷的，么公心里却好像有了点暖乎气。往后的事，是得一起琢磨琢磨了。坡地的事，急不得，但也躲不过。家里有个能一起商量的人，这路，走起来总归能踏实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