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你的太大了会死掉的
儿子你的太大了会死掉的
老张蹲在阳台那盆半枯的茉莉花旁边,手里的烟灰积了老长一截。客厅传来儿子兴奋的喊声:“爸!快看我这装备!”他没回头,光是听见那键盘噼里啪啦的动静,太阳穴就突突地跳。
这话他在心里憋了两个月,像块烧红的炭。昨晚十一点,他第叁次推开儿子房门,看见屏幕里那些炫光几乎要溅出来,终于没忍住:“儿子,你那游戏里的东西……搞得太大了。”儿子头都不回:“爸你不懂,这叫顶级配置。”
他说的“太大”,哪是屏幕里那些虚拟玩意儿。是儿子熬得通红的眼睛,是快递盒里摞起来比辞典还高的信用卡账单,是谈话时儿子嘴里蹦出的那些“投资风口”、“杠杆潜力”——每个词都飘在云里,脚不沾地。
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村里那个王大胆。王大胆承包鱼塘,头年赚了,第二年把全部身家押上,还借了钱,把鱼塘扩得望不到边。结果那年夏天一场瘟病,鱼翻着白肚皮浮了一片。王大胆蹲在塘埂上,眼睛比死鱼还白。后来人不见了,有人说去了南方,留下句话:“胃口太大,把路都吃断了。”
老张掐灭烟,走进客厅。儿子正对着叁块闪光的屏幕手舞足蹈,房间里充斥着一种亢奋的热气。他拉过那把电竞椅,椅子沉得像个王座。“儿啊,”他嗓子有点干,“跟你讲个真事。”
“我们厂里去年调来个研究生,小陈。脑子活,有冲劲。看见厂里生产线老旧,非要搞全自动化。报告写得天花乱坠,说能省一半人力。厂里拨了笔钱让他试点。”老张停了停,看儿子眼睛还瞟着屏幕,伸手把显示器电源按了。
“小陈心大啊,觉得试点不够气派,私自改方案,把规模扩了叁倍。结果呢?设备水土不服,叁天两头趴窝。原来一条线八个人,现在得配六个技术员专门伺候机器,成本翻着跟头涨。上个月,小陈调去管仓库了。”老张拍拍儿子膝盖,“他那套方案,现在厂里人背地都叫‘恐龙骨架’——看着吓人,一动就散架。”
儿子撇撇嘴:“那是他技术不行。现在时代不同了,爸。”
“时代是不同了。”老张指指窗外,“你看对面楼那家面馆。开了二十年,就卖叁样浇头。去年老板儿子接手,非要搞什么‘精品面馆’,添了十八种花样,装修得像个咖啡馆。一碗面卖八十八。叁个月,关门了。老顾客说,吃不出从前的味儿了。”
“您这都老黄历……”
“你听我说完。”老张声音沉下来,“我不是反对你折腾。年轻人,该闯。可你得知道,什么东西能撑住你那摊子。你搞直播,买设备借钱;炒虚拟币,把买房首付挪了。现在又说要组团队搞电商,开口就要五十万启动资金。儿子,你的野心,长得比你的本事快了。”
房间里静下来,只有机箱风扇嗡嗡响。
“树长得太大,根扎不深,一阵风就倒。船造得太大,水不够深,就得搁浅。”老张站起来,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子,打开是些零碎:褪色的奖状,生锈的校徽,还有张皱巴巴的图纸。“这是我当年想开汽修厂画的规划图。雄心勃勃,要弄成全市最大。你爷爷看了,就拿铅笔在厂房旁边画了个小棚子,说:‘先从这个干起。棚子塌了,损失不过几块板。’”
儿子接过图纸,那上面用蓝色圆珠笔修改的痕迹已经模糊。小棚子旁边,有行小字:“路要一步一步走,饭要一口一口吃。”
“你爷爷没文化,就会这句。”老张把盒子盖上,“可他这句话,让我从一个小修车摊做起,没欠过债,没饿过肚子。后来厂子没开成那么大,但供你读书、买房,没差过事儿。”
儿子盯着那张图纸,手指在“棚子”两个字上摩挲。屏幕暗下去,映出他有些恍惚的脸。
“我不是叫你缩手缩脚。”老张声音软下来,“是叫你掂量清楚,你脚底下踩的这块地,承不承得住你想盖的那栋楼。有时候啊,不是越大越好。合适,才活得长久。”
窗外传来远处货车的轰鸣声,沉沉地压过夜空。儿子慢慢把图纸折好,放回铁盒。那叁块漆黑的屏幕,第一次显得这么安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