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日做
日日做
老张的修车铺，在我家街角开了快二十年。每天清晨六点半，卷闸门“哗啦”一声准时拉开，就像这老街的报时钟。他总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围裙，手里拿着块抹布，慢悠悠地擦拭那些扳手、钳子。我有时候早起买豆浆，会跟他打个招呼：“张师傅，这么早！”他抬起头，脸上皱纹堆起笑：“嘿，活儿嘛，就是日日做，做着做着，一天就踏实了。”
“日日做”这叁个字，从他嘴里说出来，平平淡淡，却像他手里那把用了多年的锤子，有着沉甸甸的分量。我起初不太理解，这日复一日拧螺丝、补胎、对付那些油腻腻的机器，有什么劲儿呢？直到我的自行车一次在路上彻底罢了工，推到他店里。
他并不急着动手，而是围着车慢慢看了一圈，这儿摸摸，那儿听听。然后，他蹲下身，开始拆卸。那动作不快，甚至可以说有点慢，但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利落，没有一丝多余。坏掉的中轴、磨损的链条、松动的刹车线……问题一个个被找出来，摆在地上。他拿起工具，开始更换、拧紧、调试。整个过程里，他话很少，眼神就落在手里的活计上，那种专注，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和这辆破车。
我忽然就看出点味道来了。这“日日做”，好像不是简单的重复啊。那些工具在他手里听话得像长了眼睛，哪颗螺丝该紧到什么程度，哪个零件需要抹点黄油，他根本不用想，手自己就去了。这不是熟能生巧能完全概括的，这像是时间熬出来的“手感”，是成千上万次“日日做”之后，身体和手艺达成的一种默契。手艺这东西，说到底，就是功夫堆出来的。一天不做，手就生；天天做，路数就化在了血液里。
车修好了，骑上去轻快得像是新的。我付钱的时候忍不住问：“张师傅，您天天对着这些，不腻烦吗？”他接过钱，顺手用抹布擦了擦柜台，笑了笑：“腻烦？嘿，机器不会骗人。你哪里没弄好，它立马就给你颜色看。你日日把它伺候妥当了，它就跑得欢实。这跟人过日子，不是一个理儿吗？”
这话让我愣了好一会儿。是啊，我们总想着干点新鲜的，找点刺激，觉得重复就是枯燥。可再看看老张，他的“日日做”，里面藏着一种深沉的节奏。他把修车这件事，掰开了，揉碎了，融进了每一天的清晨和黄昏里。这街坊邻居的车轮子，就在他这日复一日的劳作里，稳稳地转着。他店里的那种气息——淡淡的机油味、橡胶味，还有旧收音机里传来的咿呀戏曲声，都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恒定感。
现在的人，脑子转得快，想法也多，这是好事。可有时候是不是跑得太快了，反而忘了“做”的本身才是那根定海神针？想法在天上飘着，终究是虚的；只有落到“日日做”上，才能踩出实在的脚印。这过程肯定不乏枯燥，甚至有很多次想撂挑子的瞬间。但老张让我看到，真正的“手艺”，正是在这枯燥的重复中被反反复复地打磨、确认，最终长在了手上，刻进了心里。
后来我走过他的铺子，看见他依旧在那里，或蹲或站，忙着他那摊“日日做”的活计。夕阳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了层金边。那幅画面，莫名让人觉得安稳。在这个人人都追逐着新、快、变的时代，能有这么一种恒定而绵长的力量，就在那儿不紧不慢地“日日做”着，本身，就是一种动人的风景了。它不说话，却好像又在告诉你很多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