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你迟尘别了张起灵
啊你迟尘别?了张起灵
这话不是我说的,是胖子。当时我们仨在巴乃的深山老林里,已经折腾了快一个礼拜。雨下得没完没了,帐篷里外一个温度,潮得能拧出水来。身上的衣服就没干透过,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,那股子霉味儿,好像自己都要长出蘑菇来。
张起灵就坐在帐篷口,背对着我们,望着外头那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和密林,跟尊石头雕的似的,一动不动的,已经好几个钟头了。他在看什么?不知道。在想什么?更不知道。问他,他也不吭声,顶多给你个眼神,意思大概是“知道了”,或者“别吵”。
胖子先憋不住了。他正跟一罐怎么也点不着的固体燃料较劲,弄得满手黑灰,心里那火蹭蹭往上冒。一抬眼,又看见张起灵那副“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”的背影,那股邪火终于找到了出口。“哎,我说小哥,”胖子把燃料罐往地上一墩,“你老这么盯着外头,是能盯出条路来,还是能把雨给盯停了?”
张起灵没回头,连肩膀都没晃一下。
胖子那股劲儿上来了,抹了把脸,声音提高了八度:“啊你迟尘别?了张起灵!这鬼地方,这鬼天气,够糟心了!您老人家能不能有点‘人’气儿?过来商量商量,哪怕骂两句这贼老天呢?”
“别?了”。胖子这话说得含糊,但我和他都懂。不是别看了,别想了,别沉默了。是别他娘的那种“?了”——那种把自己完全抽离出去,魂儿好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外,只留下个空壳子在这里,看得人心里发毛,又憋得慌的那种状态。
我懂胖子。这一路太憋屈了。线索是张起灵找到的,路是他带的,可每次遇到关键,他那嘴比焊死了还严实。问他为什么往这儿走,他说感觉。问他前头有什么危险,他沉默。这种完全依赖,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感觉,像走在漆黑的悬崖边上,领路的人却一言不发,太折磨人了。胖子的爆发,是对这种无边无际的沉默和未知的一种反抗。
张起灵终于动了一下。他极慢地转过头,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下来,划过他没什么表情的脸。他的眼睛很黑,看着胖子,又好像没在看他,目光没什么焦点。帐篷里一下子静得只剩下哗哗的雨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,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回归沉默的时候,他嘴唇动了动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在雨声里撕开一道口子:“路,没错。”停了停,他又补了两个字,目光飘向我身后背包侧袋里半露出来的老旧指南针,“方向,是对的。”
就这?胖子瞪着眼,一口气差点没上来。我赶紧打圆场,把胖子按坐下,递给他一块压缩饼干。“小哥的意思可能是,虽然情况糟,但大方向没错,得坚持。”我胡乱解释着,其实自己心里也打鼓。
张起灵说完,又转了回去,恢复了他望天的姿势。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他那挺得笔直的脊背,似乎微微松垮了一点点,不再是那种完全绷紧、拒人千里的姿态。胖子啃着饼干,嘟嘟囔囔,火气倒是消下去不少。
后来雨小了些,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往前探一段。张起灵第一个钻出帐篷,站在泥泞里,忽然伸手指向雨雾中一个模糊的山坳轮廓。他没说话,就那么指着。我和胖子对视一眼,心里忽然就有点明白了。他的“别?了”,或许不是不想说,而是有些东西,根植在他的骨头里,是他的本能,是他的记忆碎片,却无法转化成我们能理解的语言。他指出的那个方向,就是他给出的全部答案和交代。
胖子扛起装备,走过张起灵身边时,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,力道不重。“走了,哑巴张。前头带路,这回可看准点儿。”张起灵被他撞得晃了晃,没说什么,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匕首,然后便朝着他指过的方向,踩进了泥水里。
我跟在后面,看着前面两个身影,一个骂骂咧咧却脚步扎实,一个沉默无声却目标明确。山林里的雨雾依然浓重,湿冷依旧往骨头缝里钻。但好像,没那么难熬了。有些信任,不需要太多言语,是在一次次“别?了”的无奈和紧随其后的脚步里,慢慢夯实的。他的沉默是一座山,我们骂着,却也绕着,靠着,最终还得一起翻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