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都所有删除部分
废都所有删除部分
每次翻开《废都》，心里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。就像看一部老电影，胶片中间被剪掉了几帧，情节还在推进，可那股子气，断了一下。你明明知道那里应该有点什么，手指摸过去，却只碰到光滑的书页，翻过去，就是下一段了。那些方方正正的“□□□”，还有那句“作者此处删去齿齿字”，成了这本书最着名的伤疤，也成了无数读者心里挠不到的痒处。
有人说，那些删除的部分，不就是些风月笔墨嘛。这话对，也不全对。贾平凹写西京城里的文人，写他们的颓唐、无聊和欲望，那些被省略的细节，恰恰是那个时代氛围里最浓稠、最不安的一部分。它们不是孤立存在的，而是像藤蔓一样，缠在故事的骨架上。抽掉了，故事还在，可那股潮湿的、破败的、带着烟火与尘灰气的“味儿”，就淡了一层。我们看到的庄之蝶，他的苦闷和沉沦，便少了几分血肉支撑，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古，讲到紧要关头，他常常“咳咳”两声，摆摆手：“后来的事，就不提啦。”我们这些听故事的孩子，心里那份抓挠，至今记得。那些被隐去的，往往比直接说出来的，更让人惦记，更让人在心里反复描摹。文本空白这东西，有种奇怪的魔力。它像一扇锁着的门，钥匙被扔掉了，可人人都想凑近门缝，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光影。
回过头看，当年的删节，背后是复杂的考量。时代的风向、出版的尺度、大众的接受度，像好几把尺子，同时量着这部书。作者和编辑，恐怕也是反复掂量，最后才拿起笔，划下那些方框。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“共谋”。书要活下去，就得做出些牺牲。只是这牺牲，成了小说永远的一部分，也成了文学命运的一个奇特注脚。一本书的际遇，有时也像一个人的命运，难免有不得已的曲折。
这些年，市面上出现了所谓的“全本”。可说实话，即便补上了那些字句，我们读到的，还是当年的《废都》吗？时过境迁，读者的心境、社会的语境，全都变了。当年能引起轩然大波、让人面红耳赤的内容，今天看来，或许已稀松平常。我们寻找的，或许并非具体的字句，而是那种被中断的、完整的阅读体验，是想触摸那个时代创作时最原始、最生猛的脉搏。那份被压抑的直白，连同压抑本身，共同构成了这部作品的时代烙印。
所以，与其说我们在寻找“删除的部分”，不如说我们在试图还原一段已经消失的阅读现场。我们在想象，在九十年代初的那个夏天，一个读者第一次碰到那些方框时，是怎样的愕然与遐想。那些空白，仿佛黑洞，吸走了具体的文字，却释放出更庞杂的解读和更悠长的叹息。它们让《废都》不只是一部小说，更成了一个文化事件，一个对于言说与沉默的象征。
合上书，那些“□□□”还在眼前晃。它们沉默着，却比许多洋洋洒洒的文字，说了更多东西。对于一部书的诞生，对于一个时代的体温，也对于我们每个人心中，对那些未完成、被遮蔽的故事，那份固执的好奇。也许，有些门，永远不必真正打开。留一点想象的空间，让故事在每个人的脑海里，长出不一样的枝叶来，倒也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