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妻子的嫂子
我妻子的嫂子
第一次见她，是在我和妻子的婚礼上。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裙子，忙前忙后，话不多，只是笑。有人敬酒，她就利索地斟满；孩子乱跑，她顺手就捞回来，塞块糖。那时候，我心里对她印象模糊，只觉得是妻子娘家一个能干又有点疏远的亲戚罢了。我悄悄问妻子：“你嫂子好像……挺严肃？”妻子抿嘴一笑：“她呀，面冷心热，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后来走动多了，我才慢慢咂摸出点味道来。我们每次回岳母家，她总在厨房里，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。厨房是她的“领地”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，就是她的语言。她好像知道所有人的口味——岳父的菜要炖得烂些，小侄子不吃香菜，而我，第一次上门时多夹了两筷子的红烧肉，从此那碗肉总会悄悄地摆在我面前。可她从不说什么，只是在你吃完一碗饭时，很自然地把饭勺递过来，眼神示意一下电饭煲的方向。那种周到，是无声的，沉甸甸的。
有一年春节，岳父的老毛病犯了，住院观察。医院里兵荒马乱的，妻子和小舅子都急得团团转。倒是她，安安静静地收拾了一个大布袋，保温桶、毛巾、拖鞋、充电器，一应俱全。她白天在家张罗一大家子的年饭，傍晚就提着热汤热饭换班去医院。我陪夜那晚，看她轻轻给岳父掖被角，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。走廊昏暗的灯光打在她脸上，我才注意到，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。那一刻，我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这个家的平稳运转，原来有这么一根沉默的轴。
真正让我们关系近起来的，是一桩小事。我工作上遇到个坎儿，心里憋闷，又不好对妻子多说，怕她担心。一次家庭聚会后，大家都散了，我在阳台透气。她走过来，递给我一个刚洗好的苹果，自己手里也拿了一个，咔嚓咬了一口。我们并排站着，看着楼下的车流。半晌，她忽然开口，没头没尾地说：“这过日子啊，就像在灶上熬粥，火急了会糊，火小了夹生，守着它，耐着性子，时候到了自然就稠了。”她没问我任何事，也没讲什么大道理。可那句话，连同那清脆的嚼苹果的声音，奇异地让我心里的疙瘩松动了。我忽然觉得，她懂。那种生活智慧，不是书里看来的，是日复一日在烟火气里熏出来的。
我越来越发现，她是这个大家庭里最奇妙的纽带。妻子和她聊起娘家旧事，她记得的细节比妻子还多；小舅子（也就是她丈夫）脾气有点躁，也只有她能叁言两语让他平静下来。她好像把所有人都妥帖地放在心里某个位置，知道怎么相处最舒服。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付出，平日里你几乎感觉不到，可一旦少了，整个家的味道恐怕就变了。
如今，我也会很自然地叫她“姐”。遇到家里有什么需要协调的，我会下意识地想：“问问姐的意思。”她呢，依旧话不多，但会在我儿子扑过去喊“舅妈”时，笑得眼睛弯起来，从口袋里变出颗自己舍不得吃的好糖。看着她，我常想，一个家庭里，那些耀眼的光彩往往容易被看见，而真正支撑着日常的，往往是这种沉静而坚韧的生活智慧。她就像老家院子里那口深井，井沿布满青苔，不声不响，但你永远知道，里面的水，清冽，甘甜，取之不竭。那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底气。